水

       ■靳玲（江苏）

       早上出门匆忙，泡了杯菊花枸杞水，没来得及喝，拿在手里，一路小跑，跳上地铁。水，淡黄透亮，菊花盛开，枸杞膨胀，晃荡着，嬉戏着。地铁挤得厉害，几乎人挨人，空隙处手机身影各异。

       一对小夫妻怀抱孩子站着，没人让座，孩子五六岁的样子。起初是孩子妈妈抱，孩子妈妈瘦弱，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上下眼皮似乎在打架。可无论妈妈怎么抱，孩子都不满意，小拳头不是落在妈妈背上，就是落在妈妈头上……孩子爸爸高大威猛，瞪了孩子妈妈一眼，便接过孩子。孩子在爸爸怀里老实了一会儿，又如法炮制，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嘴巴越张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孩子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得给孩子喝口水。”

       孩子爸爸气势汹汹地问：“你带水了吗？”

       “出门时太急，忘了。”孩子妈妈怯怯的眼神，躲闪着孩子爸爸刀子般的目光。

       “快找水啊！”孩子爸爸歇斯底里。

       孩子妈妈的目光寻搜到我手里的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过去，捧在手里。淡黄色的水晃荡着，菊花零乱，枸杞瑟缩。

       我惊愕，一时语塞。

       孩子爸爸瞟我一眼：“如果孩子喝出个三长两短，你得负责。”

       我瞠目，怒火中烧：“岂有此理，我又没让你喝。”

       “你不让喝，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得负责！”孩子爸爸嘴角上扬，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孩子妈妈捧着我的水杯站在孩子爸爸身后，低眉顺眼。孩子爸爸像头发情的野狼，铜铃般的眼睛里无赖占据中央，痞气洋溢四周。

       我火冒三丈，欲抢孩子妈妈手里的水杯。

       孩子爸爸横亘，用手一指：“你抢个试试。”

       众人纷纷指责孩子爸爸。

       孩子爸爸唾沫星飞溅在众人的脸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耽误了我的孩子，你们都得负责，负责！”

       有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一个箭步蹿过来，从男人手里抱过孩子，顺着人群缝隙蹲了下来，众人自觉外扩，让出一片空地。

       男人把孩子放在腿上，孩子头部枕着男人左臂弯。男人平静地说：“水。”

       孩子妈妈急忙把水放在男人手里。

       男人拧开水杯，水一滴滴进入孩子嘴里，水滴匀称，呈长形，透明圆润，微光四射。孩子渐渐地缓了过来，像一棵枯萎的小草得到灌溉，舒缓、挺立、生机。

       “小宝真乖。”男人逗着孩子，“我们的友谊才刚刚开始。”

       孩子捧起男人脸，仔细端详着：“叔叔，我要跟你去医院吗？”

       “当然要去啊，叔叔得给你做检查。”

       孩子爸爸妈妈蹲下身子，他们捂住脸，嘤嘤地哭了。

       男人拍拍孩子爸爸肩膀：“再难也得有个积极的心态，以后别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咬得越多，伤得越重，难道你这里不疼吗？”男人用手拍拍孩子爸爸的胸脯。

       孩子爸爸双手捂脸，高大壮实的身体矮了下去：“我太难了，孩子的病始终查不出原因，耗尽钱财，耗尽心力……直到遇见李医生您，才稳定了一些。”一个大男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车厢内，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人们“呼呼”的出气声。

       “目前查不出孩子的病因，我们正在努力想办法，请相信现代医学，相信医生那颗救死扶伤的心，是难关，我们就会想办法攻克。”男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有力，他再次拍了拍孩子爸爸的肩膀，并按了两下。

       孩子爸爸和孩子妈妈像两个无助的婴儿紧紧依靠在一起，满脸泪水。

       男人把水杯塞给孩子爸爸：“还不给人家道歉。”

       水杯里，菊花盛开，枸杞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