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雨季|那年,我在缅北赌场领盒饭
文/格祺伟
在澳门回归的前夕,父亲为了躲避债务去了云南的边境,再后来母亲也去了那个对于她来说已经一别仅二十年,陌生而熟悉的地方。
由于历史的原因,留在云南的边境的湖南人特别多!
关于湖南人在云南,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其中一种说法,因为湖南是主席的故乡,家乡的人民用实际行动,身体力行的去贯彻执行伟人发起的运动“支援边疆”,所以现在在云南边境的“国营农场”,就有许许多多的湖南人。
另一种说法是,那时候的湖南条件也很苦,为了谋条生路,许多人不辞艰辛,加入了农垦支边的这波潮流中。这其中,还不乏许多因出身成分不好的人,他们想改变命运,也想“逃脱”那无休止的运动!
在这许许多多的湖南人中,就以“祁东人”占据绝对的人数优势。
父母最早是在80年代去的云南。那时,父亲在参加工作数年后,刚生下我不久,就因聚众赌博亏空公款而被单位追责开除,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跑路”。在当时要想“跑路”到云南这个边境,需要火车转汽车几天几夜的折腾。
父亲想投靠他的老表,而他的老表也是穷困潦倒。在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当地的傣族朋友,在瑞丽下面一个叫“芒市”的城市,在那个时候,傣族兄弟也朴素,缅甸的胞波也厚道,进货不要钱,卖完再结账,于是父母亲靠在当地倒卖水果,倒也生活了下来。
在生活稳定以后,父母托舅舅把会走会跑的我从湖南带到了云南,而后不久,便遇上了1987年的瑞丽地震。模糊而遥远的记忆中,我们一家子在租住的棚户房床下睡了几个夜晚,再后来就离开了瑞丽,离开了云南。
在闷臭的卧铺车里,电视正播放着盗版VCD《古惑仔之战无不胜》,我穿着表姐买的喇叭牛仔裤,低声哼唱着伍佰老师的“挪威的森林”,幻想着“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着大地”。
然而,下了车,到了瑞丽,才发现现实总是啪啪打脸来的很快。
这里没有湖,这里只有河,河面一点也不澄清,也不平静,更要命的是,这里的空气不仅是宁静,对我来说,空气中都充满着饥饿感!
来到云南边境城市的父亲,此时早已沦为赌场的“流浪客”,整日混迹于赌场无所事事,甚至连吃饭都已经拿不出钱来。而赌场,每天都会免费供应三餐,所以只要在赌场里混着,饿死倒也不可能。
下了车就挨饿,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到了瑞丽的第一天晚上,刚下车,父亲就将我招手带到了一辆日本丰田的“子弹头”商务车,然后一路上,我们也没怎么说话,他似乎也没有兴趣去关心我的一切。下车后,来到一座桥边,桥下的河面上都是用铁链拴起来的一条条船,而这些锁在一起的船,就成了一座临时的浮桥。
穿过浮桥,我们到了河中央的岛洲,岛洲上有多栋那种一层的建筑,霓虹灯闪烁着三个字“新东方”。
下桥后,我见到了父亲的一位老朋友老何。我叫了一声“何伯伯”,他说,我长高了,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事实上,我也只是在小学时见过他,时隔近十年,心想,我再不长高,估计就应该要领残废证了。
老何给父亲拿了几张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赌场发的“饭卡”,所有的赌客都可以凭“饭卡”去赌场食堂领饭吃。
而这个在河中央的“新东方”,其实就是一个赌场,赌场的伙食很好,发的都是那种自助餐样式的不锈钢饭盒,挨个给你打饭菜。那天晚上的饭菜口味,我已经忘了,在那个正是发育的年纪,饿的前胸贴后背,我哪还懂什么是“细嚼慢咽”,什么品味,纯粹一股脑,狼吞虎咽的下了肚。
父亲见我吃的快,可能也感觉我没有吃饱,于是又从他的饭盒中扒拉了一些饭菜给我。
吃完饭,我们又原路返回,还是那款丰田的“子弹头”商务车,但这样的车,在路边停了许多。在车上,我们父子还是没有交流。但在这个车上,我听其他人聊天才知道,我们去的那个“新东方”是在瑞丽靠近缅甸木姐的一个“中缅岛”(事实上,那个中缅岛叫江心岛)上。开设这个赌场的,则是一个香港人。
而关于这个“新东方”赌场,它最早还有一个名字,也就后来在网络上红极一时的“望江楼”!
瑞丽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首府,德宏州有三江四河,其中大部分河流最终流向了缅甸的伊洛瓦底江河流,生活着一百多万傣族、景颇族、汉族等群众。而德宏州三面与缅甸接壤,其特殊的地域属性,也注定了与缅甸息息相关。
而最起初,我以为瑞丽,就是那本时尚杂志《瑞丽》的所在地。后来才知道,这里不仅不时尚,反而还有点血雨腥风!
在从那个“中缅岛”回瑞丽的过程中,远处有两束特别亮的激光灯在空中扫射。那场景,别说是这样的边陲小城,哪怕是内地,在1999年那个时代也是很少见到的架势。
同车的湖南老乡说,这是瑞丽一个最高级的酒店所安装的景光灯,哪怕是远在潞西市(后来改为芒市)也能看见,而那个酒店就是当地一个“国宝级”老板的产业。
什么是“国宝级”,这个老板是个景颇族,属于少见的民族企业老板,非常具有商业头脑。他之所以能成为“国宝级”,是因为他与熊猫一样“珍贵”。在银行,他有还不完的账,而生活中,他又有花不完的钱,而他就是瑞丽城中那个四星级酒店“景城大酒店”的董老板。
而那个开在中缅岛(江心岛)的“新东方”,那时,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都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这个场子是董老板与香港的“彭光头”父子搞的。
“新东方”最早叫“望江楼”,因为地处江心岛而得名,而那时的“望江楼”其作用还仅仅是用作跨境旅游体验。
“望江楼”是从什么开始改成了“新东方”,我不得而知,我只是在后来的新闻中得知,彭光头父子把“新东方”从瑞丽搬到了缅甸克钦邦的“迈寨央”。2008年,彭光头父子的“新东方”上了新闻,我才知道,彭光头原来是姓谭。而后许多年,据说香港也出了一个“望北楼”,那里除了是赌场,更像是避风港,成了许多内地贪官的“和平店”………
湖南老乡口中的“彭光头”父子,是从澳门来的赌王。究竟是姓彭还是姓谭,也许在湖南人的口口相传中,谭就成了彭。
彭姓是错的,光头倒是真的,我就曾见过这个光头造型的老板。皮肤白皙,微胖,个头不高,那时他正在面试赌场保安。有个北方的爷们,可能自持有一身真本事,要求到场地宽敞一点的地方展露一下功夫。
只见食堂外的空地上,那个北方爷们时而腾空踢腿,时而翻身出拳,不时还伴随着节奏发出“呼,哈”的声音,那套拳还真耍的是虎虎生威!而我们也仅仅看了一个热闹,那个光头点头一笑,就把他招呼到里头去了。
在赌场领盒饭混吃的日子里,每次我都是掐着点赶过去吃饭,吃完饭再回去,开饭时再过去。反正坐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对我来说填饱肚子最关键。父亲也仅仅只是带我过去领盒饭,而那个脖子上系着红领巾,手拿着冲锋枪守住的门口,他始终没有带我进去过。而我知道那个门口里头,就是让人纸醉金迷的赌场。
时间久了,许多不切实际的“神秘面纱”也就一一被扯下了。那个“新东方”的谭家父子其实也不是什么澳门赌王,不过只是在澳门赌场失了利的落魄港商罢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了云南瑞丽,然后以几万块钱一天的价格,从董老板手中租下了江心岛那个“望江楼”的场子,并引进“百家乐”这种赌博游戏,而最终将“望江楼”改建成了“新东方”赌场。
1999年,五万块钱一天的租金,这绝对是足够有诱惑力的条件。不仅吸引了董老板,也吸引了缅北的那些唯利是图的民团。而那些持枪站岗的就是缅北地方民团武装安插过来收取保护费,维持秩序的。
董老板最初只是被这五万块钱一天的租金,而后,眼见这赌场日进斗金的暴利,则干脆亲自下场与谭家父子进行了合作经营。然而,这个日进斗金的买卖并没有为这个当地首富带来更多的财富,相反最后还折进去不少钱,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