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新”批评“三剑客”

       ■ 周思明(广东)


       现在文坛发出的批评声音,可以多元格局状之,大体可分为学院批评、作协批评、媒体批评、草根批评、自媒体批评、网民批评等等,这格局,恰似军阀割据,呈现一片混战。然而,各路好汉关注的热点不同,对文学,大概率只有学院、协会、媒体、爱文学的草根还算关心,其他如自媒体、一般网民等,则只关心热点新闻,像什么安乐死啦、名人绯闻、丑闻啦之类。就文学批评而言,学院批评、作协批评貌似主力军,而媒体批评只为推销,唯一敢说点真话的,还是草根批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文要论述的对象,是草根批评,亦可谓之“两新”批评的“三剑客”——唐小林、谢端平和艾华林。


       


       在文坛,唐小林以生猛和“酷烈”闻名。他的文学批评集《孤独的呐喊》是其几部书中的一本,是作家出版社推出的“剜烂苹果锐批评文丛”之一。全书分为评论家批判、作家批判和文坛乱象批判三个板块,凡30余篇文章。作者基于多年认真扎实地阅读和思考,将批评的矛头直指文学界、评论界的“大咖”和乱象,他只注重摆事实,不热衷于讲道理。透彻揭露当代文学评论和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也为普通读者提供一个重新认识当代文学、作家作品的视角,是唐小林这本书的最大亮点与突出贡献。在行文笔触上,作者用“儿科”比喻和“确凿”论据阐明观点,文风犀利,文笔泼辣,角度独特,生动活泼。唐小林不仅能够深入剖析当代文学、作家作品中存在的问题,还能够激发读者对文学的思考和认识。读者可以从书中了解到当代文学中存在的弊病和乱象,从而对当代文学有更深入的认识和理解。作者的写作风格堪称雅俗共赏,即使不懂专业术语的普通读者也可轻松阅读,并从中获得启发。


       一般而言,作家往往倾向于对赞美的接受而非对批评的采纳,这种现象的存在,乃基于多种心理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自我价值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喜欢听赞美是因为赞美是对作家自我价值和能力的肯定,从而给他们带来心理上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进一步分析可知,归属感也是作家们闻过则恼的一个关键因素。赞美的话语能够增强个体的归属感和被接纳感,而批评则可能导致批评对象的被孤立和被排斥。在特定文化背景下,赞美他人被认为是礼貌和尊重,而批评他人则可能被视为不敬或亵渎。在这种文化氛围中,评论家往往会更倾向于对作家作品给予正面肯定甚至溢美谀评,而不是冒犯或得罪。换言之,正面的评价可以提升作家作品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进而影响到他们的经济收入和职业发展。况且,评论家也会从中收获好处,这样一来,评论家自然会选择唱赞歌而非去挑刺。然而,这样做的结果,会导致公众对评论家的专业性和客观性心生疑窦。有鉴于此,唐小林在进行文学批评时,坚持公正和诚实的态度,为此他不惜开罪于文坛权威大佬,使自己身陷一种孤独的“困境”。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孤独是一种自我封闭的心理反映,是感到自身和外界隔绝或受到外界排斥所产生的特殊情感。唐小林对著名作家和评论家的批评,正是他作为一个孤独的批评者,面对文学界存在的问题发出的呐喊。他抓住批评对象自身的软肋,罗列其缺点和错误,进行证伪与批评,这种做法在文坛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甚至被认为是在“搅局”,因此,称其为“孤独的呐喊”者,可谓剀切。

       《孤独的呐喊》是一部深度和广度兼备的批评文集,不仅揭示了文学界诸多问题,也展现了唐小林作为一名批评家的责任和勇气。通过他的呐喊,人们可以窥见当代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视角,同时也为文学爱好者提供了对当代文学的独特思考。唐小林在从事文学批评时,往往“肆无忌惮”地采用指名道姓方式,他借用批评对象自身的文本瑕疵,列举其存在的问题,如前后矛盾、浅入深出、盗袭他人、重复自己、粗枝大叶、指鹿为马等软肋与硬伤。这种批评方式直接而有力,大胆证伪,率意批评,以一击而致批评对象于“死命”,而非仅仅满足于揭露问题。《孤独的呐喊》不仅是对个别作家或评论家的批评,也反映了唐小林对整个文学现状的忧虑和反思。他认为,当代文学评论和研究中,阿谀赞美之声过多,而求真客观的批评不足。这种现象导致文学界存在不少弊病,未能有效推动文学事业健康发展。

       唐小林的孤独不仅仅是一种个体的情感体验,更是他对文学现状深刻洞察与反思后的主动搏击与自觉选择。他通过批评的方式,揭橥文学界存在的痼疾,撕破文坛上诸多“皇帝的新衣”。唐小林《孤独的呐喊》,彰显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反向思维。反向思维者,求异思维也。它是对司空见惯的似乎已成定论的事物或观点反过来思考的一种思维方式。是的,作为一名当代文坛最勇敢的批评家,唐小林敢于“反其道而思之”,乃至“反其道而行之”,让自己的思维向对立面方向发展,从不少名人名著的反面深入地进行勘察,创立新观点,推出新结论。在面临问题时,他的逆向思维方式往往可以从浮夸的结论回到问题本身,使得问题被真理之光透视,进而为一些名人名作祛魅。

       唐小林的锐评,让一些人忐忑愤懑,称他是“文坛乱象的制造者”,说“唐小某的文章,唯见其扣帽子、打棍子、胡嚼乱骂”,蔑称他是“一个毫无文学素养的打工仔”“文坛搅屎棍”乃至作打油诗曰:唐小搅粪坑,苍蝇嗡嗡嗡……但于此形成对照的是,“我好多朋友一拿到文学杂志,先看看有没有唐小林的文章。”洪治纲教授称赞唐小林的文本阅读十分仔细,文风犀利,常常能够指出一些长篇小说中的时间错位和逻辑混乱等问题,这正体现了文学批评的本分。“文学批评是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美妙对谈。批评家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让创作者知道还有一批人的眼睛在盯着你,让你创作的时候更严谨、更合逻辑,创造更高的审美价值。”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贺仲明亦称,唐小林的批评有凭有据,体现了一个批评家的勇气、锐气和扎实的功底。著名批评家任芙康评价唐小林是一个“让人无计可施的人”,他“剑走偏锋,只专注于摆事实,不热衷于讲道理。因为事实一经跃然纸面,便基本上无须罗嗦道理了。他的手法是,借用批评对象自身的字、词、句,罗列其前矛后盾、浅入深出、盗袭他人、重复自己、粗枝大叶、指鹿为马之类软肋与硬伤,从而不温不火地,水落石出地,板上钉钉地,验证出饱学之士满腹的经纶,不过一肚草料;完备的体系,不过一锅杂碎;离奇的叙事,不过一堆呓语。


       


       谢端平新出版的文学批评专著《从三分天下到百家争鸣》,可堪代表他的文学批评的“乖戾”与偏执。谢端平在本书中指出,长期以来中国文艺评论呈“三分天下”格局,网络的兴起使得“两新”文艺评论应运而生,在深圳等地成型并引起学界重视。作者系统论述“两新”评论的缘起、特性、存在问题、困境与突破的途径,对国内有代表性的“两新”评论家进行个案分析,认为“两新”文艺评论将成为中国文艺评论最重要的力量。既有作品评论,也有现象观察,还有专题研究。可以说,这是“两新”文艺评论的一次集体亮相和实力检阅。

       谢端平的《从三分天下到百家争鸣》从两新文艺评论谈起,涉及网络评论的嬗变和升华、体制内评论的变革和创新、打工文学的评论、两新文艺评论的特性、评论文本的根本特征两新文艺评论家的胆与识、关注基层文艺、求疵与求美的批评比较、两新文艺批评的举例、 问题、困境与突破,等等。诚如作者在该书概论中指出:文艺评论从“一统天下”走向“三分天下”,不再依附于某种思想和潮流,这是文艺评论的一次大解放。它的分流使评论本身变得开阔、细化,形成了评论自身的多元互补,有利于文艺评论的发展。谢端平认为,体制内评论被分为三种类型 :一是学院派(包括独立的文学/文艺研究机构)评论 ;二是协会派(包括文化宣传部门和文联作协的研究机构)评论 ;三是媒体派(包括报纸、刊物、官方网站等)评论。几类评论各有千秋,形成了不同的评论声音,也创造了不同的评论模式。但是,这三种类型的评论,每一类的发展都不十分理想,存在着诸多外在的制约和内在的缺失。协会派评论在新时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外在和内在的挑战,诸如:体制臃肿和部门割裂、“两新”文艺评论崛起、文艺家和文艺爱好者自强自立等等,无奈之下不得不说些大话、空话、假话。同时由于他们普遍存在着文化修养不足、思想体系薄弱等缺陷,再加上超量的阅读与写作,就难免使他们的评论思想匮乏、人云亦云、粗制滥造。如今,协会派评论日益疲软和畏葸,协会派评论家改门换庭到高校从事教学和研究,说升华也好,称客串也罢,反正是协会派的光鲜不在,只能寻求更多的突破、融合。如今,40 岁以下的协会派评论家已经寥若晨星,正说明了协会派评论面临了巨大的困境。

       那么,如何打破上述困境?谢端平有他的观点。就文艺评论的百家争鸣而论,他觉得可分三个层面进行。一要海纳百家,除了体制内评论家参与,还要广泛发动、鼓励“两新”文艺评论家、评论者参与。二要鼓励“争”(对话与对抗),即和而不同,美美与共,众声喧哗和随声附和、搬运观点等都不是“争”。三是鼓励“鸣”,这个“鸣”一定是清音,是锐耳的,能让人听到、有益并且记住。那种各说各话、自是而非、不着边际、泛泛而谈、假大空的评论,均不能称之为鸣。谢端平的《从三分天下到百家争鸣》,极具文艺评论两新特征,凸显一股虎虎生气和鲶鱼效应。具体表现在,批评主体的大众化、多元化和非职业性。谢端平身为非职业的自由文艺批评主体,他的文学评论呈现了一种大众批评特征,这种文学批评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见解。由于批评个体的身份、地位、背景等因素,使得他的文学批评呈现出直率而自由的特点;作者不会恪守专业批评的法则而自由论说。当然,这种批评的自由性也导致了批评质量有时显得不够平衡,一些批评可能更多地反映了个人的主观感受,缺少必要的学理性支撑和提升,有时行文会受到情绪价值影响。但从根本上看,这种非职业的文艺批评打开了文艺批评更广阔的空间,对深入分析文艺创作、文艺现象、文艺思潮,揭示文学作品审美内涵和审美价值,反映网民或民间的文艺观点,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从批评态度和批评文本来看,谢端平的思路和唐小林一致,都力主批评,都认为求疵的批评比寻美的批评更重要。谢端平出过一本书,是专批村上春树的。2017年,谢端平出版《村上春树现象批判》,这本书是目前世界第二部、中国第一部关于“村上春树批判”的学术著作(另一部是日本学者黑古一夫的《村上春树批判》)。谢端平是中国最早批判村上春树的批评家之一。近20年前他初读村上成名作《挪威的森林》,就认为其中存在很多问题。据传他系统读完了村上大部分作品,阅读了多本评点村上作品的专著,作了两大本读书笔记,在国内评论刊物上陆续发表批评文章十余篇,包括《村上春树的轻率》《林少华的翻译加法太多》《林少华的浮夸》《何不正视村上春树“陪跑”》《村上春树的通俗大法》等,引起文坛重视,甚至有人称他为村上春树批判专家。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此勇气与成就,与唐小林类似,靠的就是文本细读和资料积累的“笨功夫”。


       


       艾华林在深圳打工10年,换过许多工作,一开始做保安,后来去做普工、仓管、生产主管,还曾经开过生鲜超市。后来又做回了保安。现在的艾华林,已经离开深圳去了云南蒙自,在那里利用业余时间读书写作,与唐小林、谢端平一样,他也倾向于狭义的批评,也是,按照法国作家博马舍的说法,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艾华林的批评文章散见《文学自由谈》《文学报·新批评》《打工文学》等。艾华林以诗歌批评为主,以其独特的风格和深刻洞察力著称。他的诗歌批评是尖锐的,也是坚挺的。艾华林的批评文章《诗人诞生了,诗歌死亡了?》(原载文学自由谈 2024年第5期)剑指文学名家韩东,揭露韩东所传授的诗歌制造术之荒唐。韩东开出的药方是“保留自己不规范的一面”。比如,“每个人的肢体表面都像有一层薄薄的东西”,下次来,你可别改成“每个人的四肢皮肤都很光滑”呀。他说改成这样就没意思了,要保留原句的弯曲,这种感觉是最重要的,不要因为句子的整洁、舒服或者纯粹,就把这些最原始最珍贵的东西牺牲掉了。要相信“感觉第一”,是对于独特的感觉,要不惜破坏常规、节奏、句子等因素。究其实质,就是把诗弄得面目全非,让人如堕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原来高级的诗是让人看不懂的。如果你要发难反驳,那就是你不懂审美,不懂新诗的现代性了。就此,艾华林感叹:原来诗歌是这样写的,诗人是这样诞生的啊! 


       在《“当代·诗歌”的现代性表达与欲说还休的语言艺术》一文中,艾华林对当代诗歌进行剖析。他认为,当代诗歌在形式上更加多样化,但在思想深度上却有所欠缺。许多诗人过于追求形式上的创新,而忽视了诗歌的本质——情感和思想的表达。“当代诗歌的审美趣味逐渐趋向于表面的华丽和形式的创新,这种趋势虽然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但却缺乏深层次的情感共鸣和思想内涵。”此言不仅道出了当代诗歌的一些问题,也引发了读者的深思。艾华林不仅关注当代诗歌发展,对历史上的诗歌论争也做了深入研究。

       艾华林作为一个诗人、诗评家,对现在的汉语诗人为何没有了为良知发声的勇气,为何丧失了为民族精神输血的冲劲和动力,深表遗憾和不满,认为这绝不是现代诗人才商和情商双重达标的高度体现,恰恰是当代诗人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受“活在当下”思潮影响,从而表现出在乎个人前途命运,计较名利得失的畸形心态。

       艾华林的文章《〈余之诗〉的浅薄和卖弄》(原载《文学自由谈》2022年第1期)批评以《文化苦旅》名闻于世的著名作家余秋雨的诗《我的家谱》,觉得此“家谱”很不靠谱。整首诗除了兜售贩卖作者的那点历史知识、趣味之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和意味,就只剩下浅薄了。如果说,小说《冰河》是余秋雨散文的“改写版”和“加长版”,那么,《余之诗》就是其“缩写版”和“精简版”。艾华林披露,在《我的科举》一诗中,余秋雨更加简单粗暴地罗列出众多历史人物,让“王维、白居易、韩愈、颜真卿、枊宗元、杜牧、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朱熹、王阳明、汤显祖、徐光启、史可法、林则徐……”这些历史文化名人,成为他科举之路的“垫脚石”。

       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的诗《饺子歌》(获第五届长诗奖)艾华林也不留情面地给予抨击,直指诗坛充斥着《饺子歌》《你的眉眼》《余之诗》这样无限透支自己的名气、兜售可怜的一点历史知识、贩卖其可资炫耀的文学成就的浅薄庸俗之作。这种现象的存在,这种非诗之诗的泛滥,实乃中国文学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