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滕王阁
■ 汪翔（湖北）
滕王阁仿佛是一个梦，为了逼近她，我走了许久许久。高中时读《滕王阁序》，就对她无限神往，一直到30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第一次亲近她的容颜。在鄱阳湖之畔，抚河和赣江交汇处，滕王阁矗立千年，几世轮回，风刀霜剑，依然顾盼生辉，楚楚动人。
滕王阁于1985年在新洲尾重建，仿宋朝规制，坐落在10多米高的台座上，占地1.3万平方米，阁身净高57.5米，上阁下台，距唐代阁址仅百余米，不失王勃《滕王阁序》中的美妙意境。新建的滕王阁是根据建筑学家梁思成教授的设计建造的，具有大唐古建筑的气派风貌，显示出“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的雄伟气势。两翼为对称的一级高台，高台上部为游廊、回廊、山石、画楼，皆能体现出唐诗宋词的江南影子。整座阁楼按“明三暗七”的布局，三明三暗，顶层为阁，正脊采用鸱吻，飞檐翘角，气势恢宏，其造型庄严典雅，于雕梁画栋间尽显传统宫阙的华美，青花瓷色元素彰显着江西特有的韵致。
从远处一步步走近，举目眺望，一座高高矗立、雄峻端方的楼阁赫然在目，太阳映照楼头，一片灿烂。苏东坡手书“滕王阁”三字金匾，高悬于楼头之上，明朗如月。那色彩斑斓的碧色琉璃瓦顶，彩画斗拱梁柱，紧扣赣江烟雨华美壮观的建筑风格，给人一种绚丽悦目、光彩照人的大气、雄浑美感。南端的压江亭和北面的挹翠亭，南北对称，宛如忠诚的护卫守在主阁的两侧，使这座独具艺术氛围的文化名阁成了江南又一道动人风景。秋水顾影，周围的大小建筑以主阁为中心成合围之势形成了碧波拥翠的阁楼群，如此壮阔的规模当数历代滕王阁之最，迎印了“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气势。
由于熟读《滕王阁序》，虽是初次造访，却仿佛已是旧时相识。那山水胜迹、渔歌帆影、落霞孤鹜，无不令我陶然心醉、缱绻难忘。远处八一大桥的吊索，酷似舞动着的飞鱼的翅翼，在那划破时空的飞翔里，我的心灵已经不知不觉地感悟了千百年的沧桑。
由花岗岩曲阶拾级而上，来到一层的环阁抱厦，檐下九龙匾“瑰伟绝特”，被称作“天下第一狂草匾”，由唐代著名书法家怀素书写，取自韩愈的《新修滕王阁记》。正门两旁明丽廊柱上，镌刻着一幅摘录于《滕王阁序》的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为伟人手书，字迹豪迈大气，遒劲飘逸，气势非凡。厅内壁画《大唐乐舞》，仿佛丝竹清音迤逦铺展，明月笙歌，舞衣飞扬，这是瑰丽的大唐之音。巨型汉白玉浮雕《时来风送滕王阁》，据冯梦龙《醒世恒言》名篇《马当神风送滕王阁》而作，描绘了王勃借神力日驱700里赴滕阁盛会、挥毫写下《滕王阁序》的情景。
二层展厅绘着整幅长卷《人杰图》，陶渊明、文天祥、欧阳修、曾巩、王安石等历史名人在壁画上铺陈，衣袂飞扬，神韵流转，风采卓然。内楼有明末清初门楼砖刻神童王勃作序图，景德镇瓷器上印各个时期滕王阁图样。第三层是个回廊四绕的明层，廊檐下四块金匾：江山入座、水天云齐、栋宿浦云、朝来爽气。据说古人常在此宴饮，有古宴会厅之称。壁画童叟嬉蝶、临川梦，展陈昆曲衣箱，青铜编钟。临川梦描绘了汤显祖首次在滕王阁排演《牡丹亭》的故事。编钟鼓瑟在文风盛行的大唐备受推崇，文人雅士常常以乐会友。行走在宛转的廊道里，有种穿越感。第四层大型壁画《地灵图》，汇集了庐山、井冈山、三清山、鄱阳湖等自然景观，千里江山，钟灵毓秀，多姿多彩，绚丽壮美，正如清人撰联：“目极湖山千里而外，人在水天一色之中。”历代名人书画，群英荟萃，俨然一幅中国古代辉煌文明的画卷。还原滕王阁历代兴废的3D立体影像，从唐至今，滕王阁屡毁屡建，每一次重建都是对文化和匠心的传承与敬畏，也恰是华夏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最好体现。
登上第五层，顿觉视野开阔，人在阁楼，江南风光尽收眼底。廊檐下四块金匾：东引瓯越、西控蛮荆、南溟迥深、北辰高远，与第三层的四块金匾相映成趣。展厅内，苏东坡的书帖《滕王阁序》行云流水遒劲隽永，一种震撼人心的文化力量，浸润心怀。这里是文人墨客即兴挥毫、吟诗作画的好去处，许多书画家在这里留下了珍贵的墨宝。这里也是凭栏最佳处，凭栏极目，云岚弥散，光雾缭绕，闪射出一片片迷离的倩影，或紫气腾腾，或金光闪闪。烟水空蒙间，赣江壮阔，抚河蜿蜒，在此携手北去，亮丽的阳光在水面上热烈地舞蹈，白帆在迤逦的遐思中织出含蓄而明亮的波纹，白云照影，偶尔从那云缝里，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两只飞鸟，于烟水苍茫处优雅地飞翔。美丽的红谷滩、凤凰洲在江心水面上轻轻浮动，街衢迂回，西山叠翠，长桥卧波，高楼如林，今天的南昌和合与共，传统和现代在这里兼容并蓄。两千二百多年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阁蕴积的水乡神韵，展示给人的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绝妙画卷。
第六层也叫古乐亭。主壁画《大唐舞乐图》《霓裳羽衣舞》，优美婀娜、摇曳生姿的舞女栩栩如生，透过翩翩衣袂方可一窥盛唐万千气象。诚如白居易诗中描绘：“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循着墨香更上一层楼阁，阁顶呈圆形藻井状，彩绘彩妆，沥粉贴金，层层叠叠螺旋向上，似有宇宙无穷之意。
一诗一阁，千古佳话，层层登临，仿佛遍览华夏民族的辉煌长卷。《滕王阁序》一文，写景、抒情自然融合，骈俪藻饰，辞采华美，把汉语修辞、音律之美发挥到极致，又兼超脱豪迈的意境，被誉为千古绝唱，如同一颗明珠，闪烁着文学史上独一无二的光辉。它超越了时代的局限，融入了永恒的文学价值，无数文人墨客读文登楼，题诗作赋，又引得后人观瞻游览，留句泼墨，使洪州山川名动四方，滕王阁名播千古。
始建于初唐永徽四年（653年）的舞榭歌台，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婴在洪州（南昌）任都督时修建。李元婴善歌舞，工画，喜骄奢，任上放浪形骸，纵情声色，一日漫游赣江，无意间登临西山，看到烟波浩渺的赣江美景，一时兴起，便在赣江东岸修建此阁，因他封号滕王，故取名滕王阁。咸亨二年（671年），阎伯屿出任洪州都督，上元二年（675年），重修滕王阁，新落成的高阁气势恢宏，登临远眺，豫章山水尽收眼底。阎公大喜，定于重阳节在滕王阁大宴宾僚。阎公有个女婿叫吴子章，才气过人，阎欲利用这种名流群聚的场合让爱婿显名，便令吴子章提前构思，以便届时大显身手。此时年轻的王勃省亲，途经南昌，适逢滕王阁重建竣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都督阁楼高坐，达官贵人、风流名士如众星拱月。阎公例行请众宾作序，一众文士明了阎公心意，纷纷托词谦让，至王勃，一来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来不懂官场诸多的人际顾忌，也不懂客气，便欣然挥毫，当仁不让，胸中万千丘壑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千古雄文《滕王阁序》，才气激扬，芳华锦绣，力透纸背，一时满座皆惊，啧啧称赞。阎公初见王勃不懂谦让，十分气愤，终被王勃才华折服，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句时，阎公握住王勃的手啧啧赞叹：“此天才也，当永垂不朽矣！”王勃在一片赞叹声中掷笔离去，留下一个清俊潇洒的背影。
一处楼台，千古文章，阁以文传，文以阁名。滕王阁前，流逝了多少岁月。物换星移，留下了几多感叹。王勃来过，白居易来过，杜牧来过，苏轼来过，王安石来过，朱熹来过，文天祥来过，汤显祖也来过。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经历了各自的风景，留下了各自的歌吟，然后下楼去，走向了历史的烟尘。时光变迁，滕王阁历经唐、宋、元、明、清，如今早已不再是一栋楼一座阁，而是一张衔接古今的文化名片，一座流传千年的地理丰碑，那些过往的印记因她而熠熠生辉。
离开滕王阁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把江面铺满，水榭歌台梦幻绮丽。霞光染尽的阁楼，烟霞行将褪尽的天空，落霞中远去的孤鹜，永远在时间里留影存照，也永远在我心中定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