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灵的起舞——析刘蒨诗集《三月再生》中诗歌的声音性
■ 周紫瑜(浙江)
“诗人是一只夜莺,栖息在黑暗里,用美妙的歌喉来慰藉自己的寂寞”,诗是人情感的自由流露,张狂而又内敛,有着迷蝶一般的梦幻、粉黛一般的温婉、晨露一般的清新的肉感。诗人刘蒨用诗歌来记录生活的温度,用诗性来呈现心灵的自然,在三月、春天蓬发的季节,万物再生,在不紧不慢的日子里吟咏着一首生活的诗,一边谢落、一边再生。
在春天里我开始读诗,书名《三月再生》取自最后一篇诗名《三月再生》,读它仿佛走进了诗人的日常——窥见她少女般纯真的“心景”、看见她眼中“万物”的模样、眺望“时光”逝去的匆匆、瞥见岁月流躺下一首温柔的“轻歌”。诗人在诗歌中低吟浅唱,如同在这个慌乱无羁的世界中开辟出一道鸿蒙之光,开启了创作的自觉与现代,张扬着一种充满着质性的写作。与其说这是一本诗集,不如说这是一部生命的收藏册,在诗歌的律动中承载着丰盈与充润,剥去一切理所当然、众所周知的显而易见,在文字中唤醒内心最原始的感受力。或许这本诗集的意义在于记录——如果记忆会淡忘,还有文字来回忆——这种怀念通过声音不断酝酿、沉淀,最终迸发。诗歌中回荡着作者写作的声音,飞扬着感受世界新的言说,最终徐徐回到现实的不完满,在语言的声音里深入神秘。
韵律是流,节奏是歌
“执念还在/谁把归期写好/谁隔着时空/人马蹄把路途踏成归来”(《梦回》)诗是梦中音乐的流淌,在朝着思想和质性之中有着神灵附体的制艺。诗在《深夜》里起舞,“抬头遇见的星空/都有我想你的篇幅”;在《夜》里“滑进无尽的黑”,去感受“黑夜比一辈子都长/没有尽头/只有开始”;感受到《孤独》,又鄙夷孤独;只能静静《等待》,等着“这个世界/需要时间来订正”;在凌晨四点的夜里《失眠》如期而至,“把心虚藏进根茎/用鲜亮制成面具”;看《那夜》“星空撑出好当/芦苇掩饰出逃路径/对和错达成共识”;在《傍晚的梦》里“把自己装进睡眠”,可是“那个霸占我梦境的人/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可以循迹的信息”。诗中的取材就如同梦中乐音一般流淌徜徉,等待着又思索着。诗人在梦中书写:或缓,徐徐低唱着感慨着生活万千;或急,热情高歌洋溢着激情澎湃;或轻,滴滴答答里饱含着深情万种;或重,滂沱霹雳里迸发着新的战栗。起起伏伏,高高低低,抑扬顿挫,也把自己的感觉以诗的形式漫画,在字中放大、在词中拓展,将经验再创造、再发明,成为一种无与伦比的轻盈与愉悦。
分行是诗歌的肌理。行是延阻、是停顿,是对时间元素的再创造,在行的延宕里可以触摸到诗人的呼吸——复沓整饬中带着轻柔,沉淀着哀婉,而又有着郁蒸的热烈。诗歌不同于散文的行云流水,它又足够的空白,在字与字、字与词、字与词的空隙里,停顿产生了、给人一些喘息的空间。在分行时节奏已经产生,停顿与断句在想象中产生,就像是一阵风把人吹向不一样的感动,由意义感觉生发又饱含对现实变形的想象,将创作内涵搁置于现实逻辑的空中,在悖乎逻辑之中有出乎意料的审美体验。
“让我在你千回百转的身体/ 听你 暖你 知你”“在你奔腾的血液/读你 懂你 爱你”(《佳酿》),空格的运用,巧妙的阻隔,氤氲着诗人柔软的女性气息;“它不停站立/连接 举起手臂/变成浩瀚”(《薰衣草》),分行的别出心裁,一呼一吸间体味诗人的想象,她在等可能的遇见,等着“枯了藤蔓/萎了想念”。诗人用漫长的寻觅与淬炼把自己的情感沉淀,在文字的肌理里呈现出其独有的声音,温柔而又力度、自然而有章法,唤醒了人们对于生活的再发现,以及对于非常态我的认识。
音乐是有前奏、有主歌、有间奏、有尾曲,有高潮、有低谷,诗歌亦如是,韵律是流、节奏是歌。在音节匀整中流动,寻求一种句法的平衡,起初是平缓,而后逐渐激荡、最终达到巅峰,如同一件乐器的所有琴弦都在一刹那被拨动,达成情绪的自然消长。刘蒨的诗歌大多娓娓道来,讲述着自己的日常、暗示着自己的心境,但在流动的语言中,随着平滑起伏的节拍,情感不断厚重、不断沉淀,最终溢满纸张,萦绕着无声而有力的震撼,回荡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感动。她有女性本性的“柔”、更充斥女性力量着“韧”,刚柔并济中声音曼化为一种音乐,在乐音中包含着宇宙间所有的契合。
生活为感,万物为情
声音色彩背后都是情感,声音是表情达意的工具,可以把眼前的风映到心里去。情感以逻辑贯通,形成一种大气浩然。诗是用来读的,用声音的具象来抽解文字的形象,也使诗中情感浓度不断沉淀,最终放大到极致。
这些情感本质上来源于对生活细致入微的体察、有一种生命的锐度,《那些草》《高粱》《风》《菜地》《花园》《冬天的树》《蝉》《绿萝》《麦穗》,这些最为日常、甚至被我们忽略的东西也可以在诗人心里激起狂澜。在生活中走走停停、怀揣着敏锐的感知力,诗人似乎化身为其中之一,融入到那些草里,去体味“那些草一样疯长的情话”;去感受高粱的选择权力;成为风的朋友去听风叨扰出的因果;在菜地的雨天里坐下“等一枚太阳的道歉”;在花园里参加“春天的/第一场舞会”,等一群花、一树花、一朵花的醒来;当一颗冬天的树把“春天住进心里”,我停留在这里;化身为一只蝉“以鸣叫的形式/回应和你有关的一切”,在细语呢喃中成为你;和绿萝一起慢下脚步“赶走时间的慌乱”;变成麦穗一簇,“在七月里喝醉”,“然后睡去/然后成为/另一个自己”。诗人摆脱了现世的庸俗,跳脱出常规的框架,怀揣着对生活的多情来审视身边的一草一木。在生活的悍然面前,即使这些细小入微的事物背后也潜藏着生命的优雅、在惯常的逻辑思维背后包含着崭新的意识,唤醒语言的原始感受,透露着生命的自觉。
赫兹利特说“诗是表现狂热的情绪和最擅长创造心灵产物的最强烈的语言”,缓缓地读,文字在舞蹈,诗歌在律动,情在韵律的抑扬顿挫上跌宕起伏,在梦想与幻觉中构建出声音的欢愉,将愤怒柔化、将温柔浓烈,在情绪的克制性表达里萌发出感觉的意义。
诗人拥有着宇宙的特权,不仅仅是单纯的歌唱,更在为万事万物“命名”,能够“从眼角唱出/沾满糖的味道”(《一阵风路过》),爱情是会出走的,而“我还是在来年的城门/种满等你的花”(《出走的爱情》),早起的太阳“喜欢美好如一圈圈散开的热浪/荡漾在身上”(《早起的太阳》);疼痛感可以“瞒过千山万水/却没瞒过/泪眼滂沱”(《疼痛》)。在命名中,不断放大自己的感官,将一切有形的都赋予人的形态,变成生命中的一部分,看似悖离常理却是在违背经验里贴近生活,用一种平静的姿态来书写,悄悄掩藏了生活中的裂痕和破绽、掩盖了内心激起的波澜壮阔,而拽出了三月的曼乐与再生的赞歌,是对生活的狂喜。
诗通过语言来宣泄情感,语言通过声音来传情达意,诗歌的语言背后隐含着诗人的声音,是诗人对于心灵的宣发,对于世界的呐喊,在追求语言的快乐、用声音来发现世界,发明曾经人类并没有言说过的东西,于是乎形成了自己的温度与韵律,去等待“生命中终有一次骤降的豪雨”,在语词的欢乐中去体察语言的欢乐,塑造出言语的律动。
真情称灵,真性称神
在春天读完《三月再生》,有着一种通灵般的真实,我也仿佛再生一般。语言虽然平实,但是灵动,犹如一个个音符在起伏、跳动,活跃出春天的声音。其实三月不仅是月份,更是肩头的阳光,酒窝里的爱情,温润在眼眸里的星辰大海,让太阳的余温融入身上的黑暗,驱散阴霾与恐惧。极致的美当中有着无尽的深阔、邈远,把生活的乐趣付诸于纸间,让我也想提起笔写上两句,写出自己的诗。
鸿篇巨制的时代赞歌是诗歌的一种题材,但温婉详实的记录生活是诗的另一种风情表达,诗的本质是创作。赛博朋克时代人们更倾向于声音色彩视觉化的形象表达,而忽视了静态文字本身的美感,而《三月再生》的魅力在于将文字漫化为声音,用诗歌内在的灵动来打破固化的文字思维。
刘蒨的诗歌记录生活的每一天,《五月的夜》《夏至》《春分》《小寒》《小雪》《秋分》《三月第七天的雨》《壬寅年五月一号》《这一天》,写得是每一个实实在在的日子,日子流转不息,可是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天,这是写作的意义。她有着多情的《情愫》,有着女性独有的《一些情节》,在《看不到出口的夜》找一个《种在院子里的理由》,去《等》《阳光里的谜语》不肯轻易《善罢甘休》,还会《想念某日的太阳》写下《雨天的故事》去猜测《夏天的阴谋》。在诗歌里我看见了光阴的流转,看见了每一季的景色,更看见了诗人内心的风景,她大胆说出自己的喜欢,也坦言来自心底的冷,有对生活的缱绻依偎,也有对时光无奈的摇头。用她的一腔热忱将生活立体化,让我们在这个数字迷雾般冷冰冰的顿感社会中还会有看见一些具体的情感,她敢写,她也能写,在文字的背后让我们学会去体贴生活,去爱这个具体的生活而非其意义。
我是独立的我,我也是这个社会中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仅仅只有自己,更是形形色色的人走进了我们的生命,丰盈了我们的生活,让我们与整个世界共呼同吸,不单纯的抒情,诗中还有人物的加入。诗人在解释自己的名字,《名字——茜》里“极力捂住它的生动/这个名字/可以温一壶长酒”,就像她爱写诗一样,这个名字“留下一地诗句/永不离弃”,把自己的名字融入诗意的汪洋。诗歌就像是生活平实的记录一样,在《父亲节》“写给父亲”“反省自己”,“把这个日子珍藏/就像你时刻把我们/珍藏”一样“珍藏”属于自己的独家记忆。身为母亲《给行走戈壁的儿子》给予一朵云的陪伴,一起飞扬,“前面就是绿洲/黄沙也在盛开/你是最灿烂的一朵”,在戈壁滩之中也要开出你的花;知道《人生姿态——给登顶四姑娘山的儿子》,看着儿子“挥手把答案写在雪山之巅”,知道“不是每一朵花都开在春天/我亦背起行囊”,去闯荡天涯;在孩子的每一个人生转折点《写在儿子小学毕业》,看着儿子笑容满面不断长大,自己在陪伴中逐渐憔悴,依然“裹满我一生的牵挂”,目送着儿子“你的方向/终究是我注视的方向”。爱是相互的,至亲关心着我,我也体察着他们的一往情深。
对于生活的感知还原为词语、回归到意义,然后彼此打开心扉、彼此进入照亮,成为一个透亮的共存,在平常的阅读和写作中不断的自我修炼,于是乎诗句自然而然的到来。把生命的每一个闪光点记录,呈现在纸间的点点滴滴,在某一刻如晨间的露珠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与真实猝不及防地装了个满怀。
我们的世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被喧嚣嘈杂萦绕,但是有这样一种声音与众不同,仿佛天籁之音用诗的语言叙述,它用其独特的分行,以延宕和阻隔、丰富的语气在把握事物的节奏韵律,呼告出诗人独特的心境、丰沛的情感,创造出感官上的新奇,伸向无限的未知,沉迷于写作的乐趣,写出一些真实、写出一种生活,更重要的是写出一些自己。
三月再生,不仅仅是在这样一个蓬勃的春季里有新生命的诞生苏醒——这是自然更替使然。更是在这样一个浮夸的时代,再生了我们对生活的敏锐感知——不管这个世间有多少纷纷扰扰,我们还可以有一处心隅,让我们可以安放不羁的灵魂和那颗多愁善感的心。让多年之后,再翻开此,可以回想起当时所想、重回那段岁月,或许还会不经意走进一个不曾相识的人的心,产生一丝心灵的颤动——这便足够了。
总之,我们还有诗歌。
毕竟,我们还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