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该为5600万元骗贷买单？

       祸从天降，太康县华夏外国语小学(以下简称华夏学校)和9名教师莫名成了被告，校园的宁静被打破了，教师们的心碎了。

       渔翁得利，项城农商行全盘接手了仝劲松在项城市开发的两个价格不菲的查封楼盘，该行得到实惠后为何又起诉华夏学校和教师呢?

       华夏早报-灯塔新闻首席记者 齐明利 张邦毛发自河南周口

       事件回放：仝劲松骗贷2.88848亿元

       据河南省新郑市人民法院(2019)豫0184刑初321号刑事判决书显示：2013年以来，仝劲松实际控制的河南裕福特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华夏学校资金出现问题,仝劲松就利用马慧、仝永新、刘玉梅、仝娜等人的身份证，成立了河南诺茜商贸有限公司、河南商之秀商贸有限公司、郑州天赞计算机科技有限公司、河南绿然园林绿化工程有限公司、河南资冠建材销售有限公司、郑州荷高商贸有限公司、郑州玖樽商贸有限公司、河南天钻建材销售有信有限公司等多家空壳公司。

       仝劲松伙同被告人仝伟、王海涛、王春祥等人，签订虚假合同，从太康县农村商业银行、项城市农村信用社、西华县农村信用社先后多次骗取贷款2.8884亿元，至今尚有1.035657亿元未还。

       2017年3月，仝劲松指使仝伟、王海涛、王春祥利用太康县江鸿顺商贸有限公司和太康县万兴商贸有限公司两家空壳公司，与他人签订虚假购销合同，从项城农商行三次骗取贷款1480万元，其中980万元已经逾期无法偿还，给银行系统造成重大损失。

       2019年12月28日，仝劲松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行贿罪、妨害公务罪、寻衅滋事罪、故意伤害罪、骗取贷款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串通投诉罪、诈骗罪，决定合并执行有期徒刑20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血泪控诉 教师莫名成了“董事”和被告

       4月28日上午,记者来到华夏学校，采访了该校董事长、校长姜振林。姜校长告诉华夏早报-灯塔新闻：“太康华夏学校是2005年经太康县政府招商引资建设的一所股份制民办学校，于2006年承包给股东仝劲松。2016年仝劲松采取欺骗、造假等不法手段与项城农商行有关领导串通，以华夏学校的名义贷款3000万元；以仝劲松个人成立的太康县华夏中学名义贷款2600万元。以完善学校办学手续为名，在折盖着的空白处，让我们的老师签名，并伪造多名教师为‘股东’和虚假担保手续用于骗取贷款。这两笔贷款共计5600万元，全部用于仝劲松在项城市开发的房地产项目。2018年4月全劲松案发后，项城市政府召开专门会议，由项城农商行接管了仝劲松的房地产项目。偿还其欠项城农商银行的贷款，除全部还清该行贷款外，还余8000多万。当时仝劲松这两个楼盘并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审计，依据当时的房地产价格，这两个楼盘的市值更高。没想到，项城农商行占了便宜后，还倒打一耙，把我们学校和老师告上了法庭。”

       华夏学校教师丁玉霞告诉记者，“仝劲松是领导，怕他，不敢反抗。2016年9月份的某一天，仝丹艳对我说，带上身份证去项城签个字。我问她签啥字呢还要身份证？她说不知道。2020年10月18日中午，我接到了项城市人民法院的传票，才知道我担保了3000万元的贷款，我当时就晕倒了。这让我仅拿3000元工资的教师怎样活啊？由于焦虑和生气，医院确诊我为乳腺增生。”

       赵琳老师说：“当时王倩校长打电话，让带上身份证签个字，解释说学校办个手续。内容我也没看过。现在想起来很幼稚，他们把上面盖住，只露签字处、我就稀里糊涂签了，没想到竟成了2600万元贷款的担保人。”

       田凯敬老师告诉记者：“我被他们欺骗签了字，没想到竟签出数千万元的担保官司。拿到法院传票后，爱人整天埋怨我，要与我离婚。加上母亲在郑州住院，我10天瘦了10多斤。”

       “我接到法院传票后，感到万分惊讶。我何时签的贷款担保？我只是华夏学校的一名教师，就是一个打工者,仅靠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哪有任何担保债务的能力?我更不是什么学校董事会的成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而已。如今突遭官司，家庭也散了，眼泪哭干了，工作也没心干了。”女教师尤霞伤心地说。

       教师李北平告诉记者，“2020年10月18日下午，我接到邮政局快递通知。说是项城法院的传票。当时我一头雾水，拿到快递打再一看，是起诉我贷款担保3000万元。我只是一名普通教师，又何德何能竟能担保贷款3000万啊？这件事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生活一团糟，无心工作，寝食难安,近70岁的老父亲也为此事生病住院了。”

       “我只是一名普通教师，2004年离异单身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本就十分拮据，还要给患癌症的母亲看病，有何能力为3000万贷款担保？又是何时成为董事会成员呢？感觉生活无望，整日以泪洗面……”葛全玲老师伤心地说。

       河南某知名高校王教授说：“本案的担保合同并非保证人的真实意思表示，几位老师是华夏学校的骨干管理人员,接受华夏学校的领导和工作安排。仝劲松利用学校与员工的上下级关系，胁迫他们作出保证承诺。签字前几位老师的身份证被统一收走，签字时，文件内容被遮挡，只被要求签字，严重违背了当事人的真实意愿，直到收到法院传票，几位老师才知道是为华夏学校3000万元的贷款做了保证担保。本案的保证人不应该承担连带责任，即便是几位老师需要承担责任，也不应承担连带责任，根据《担保法》第28条规定，同一债权既有保证又有物的担保的，保证人对物的担保以外的债权承担保证责任；保证人放弃物的担保的，保证人在债权人放弃权利的范围内免除保证责任。”

       法庭供述 项城农商行清楚骗贷真相

       据新郑市人民法院(2019)豫0184刑初321号刑事判决书显示：关于被告人仝劲松及其辩护人提出的“金融银行机构知晓贷款真相，不构成骗取贷款罪”的辩护意见，该法院不予采纳。

       被告人仝伟在法庭上供述，2016年在项城农商行贷款2300万元，贷款用途由仝劲松和孙某支配。几个公司却没有经营任何业务，只是为贷款成立的。贷款是仝劲松和孙某提前给项城农商行的领导沟通，他跟王海涛、陈殿军、陈云鹏去办理贷款。

       仝伟说：“在贷款的时候银行的信贷部门到需要的公司考察前会先给我或者王海涛打电治，我会通知王海涛让郑州的公司把公司的牌子挂上，然后去银行接上工作人员或者工作人员自行到公司考察。郑州公司的人员是仝劲松聘请的，这些人员是银行考察哪家公司，他们就充当哪家公司的员工。因为贷款之前，都已经跟银行领导沟通好了，所以银行工作人员去考察也是象征性的，不会那么认真。”

       证人佀传培证实，在他任项城农商行客户部经理的时候,他和部门经理麦汉杰负责天赞公司和诺西公司的贷款，虽然这两家企业是郑州的，非项城本地企业，但是麦汉杰在企业调查前跟他说过，对方企业与农商行领导沟通好的，回此他们就没有认真核实该公司的经营情况。

       证人麦汉杰也证实佀传培的说法，他考察天赞公司贷款时，没见到天赞公司的经营情况，他觉得公司经营实力不强并进行了汇报，赵心来理事长说抵押物是项城市的，风险好控制，安排他尽快准备材料发放贷款。诺西公司贷款时，也是赵心来理事长跟他说的，2016年的贷款是齐殿淇理事长交待他办的。这两个公司的贷款都是领导提前安排的，否则他们不会同意发放贷款。

       被告人仝伟在庭审中还说：“对骗取贷款罪无异议，认罪。空壳公司，银行是知情的。”

       4月25日，记者实地到项城市进行了采访，了解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据知情人透露：“为什么仝劲松在项城农商行骗贷畅通无阻呢?关键是他行贿了项城农商行的赵心来、齐殿淇、董伟、麦汉杰等几任领导和部分工作人员，行贿金额达数百万元，并且有据可查，是经仝劲松和仝伟的手送出去的……”

       据记者了解，2020年11月2日，河南银保监局周口分局对项城农商行借款资产分类不准确，贷款管理不审慎、流动资金贷款流入房地产开发企业。该局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银行业监督管理法》第二十一条，《商业银行法》第五十五条，《贷款风险分类指引》第十五条，《农村合作金融机构信贷风险分类指引》第三条第二款、第六条，《流动资金贷款管理暂行办法》第九条、第三十一条、第三十六条，《中华人民共和国银行业监督管理法》第四十六条第五项，对项城农商行作出了罚款80万的行政处罚决定。

       2020年11月26日，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河南监管局，发布了对项城农商行存有违规行为的处罚通报。

       拍案惊奇 一个法律事实两种裁定结果

       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仝劲松在西华农商银行借款案和项城市人民法院一审判华夏学校案，案情一样，引用法律条文，结果也都一样，都是驳回银行的起诉。但是，项城农商行上诉到周口中院后，却裁定撤销项城市法院的一审裁定。同样的案件，为什么在周口中院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裁定结果？令华夏学校的教师们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也让众多法律人士大跌眼镜。

       据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2019)豫16民初179号民事裁定书显示:“西华县农村信用合作社向本院提出诉讼请求，判令河南天钻建材销售有限公司偿还贷款本金人民币34800000元及利息、罚息人民币3598116.7元;判令担保人李涛、仝伟、陈霞承担连帯清偿责任。”

       该院审查认为：“本案被告仝伟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被立案侦查，该刑事案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被立案侦查，该刑事案已判仝劲松、仝伟犯骗取贷款罪等罪，本案所涉借款已认定为犯罪事实，发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决已对骗取贷款违法所得予以追缴，发还各被害单位。参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经济纠纷中涉及经济犯罪嫌疑若干问题的规定》第十一条的规定,本案不属于经济纠纷案。”

       2020年8月，项城农商行将华夏学校和几位老师起诉到项城市人民法院。要求依法判令华夏学校偿还本金19703414.3元及利息、罚息；丁玉霞、葛全玲、李北平、姜振林、仝丹艳、陈霞、仝伟承担连带担保责任。

       项城市人民法院经审查认为:“本案被告仝伟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被立案侦查,该刑事案件已判决仝劲松、仝伟犯骗取贷款罪等罪,本案所涉借款已认定为犯罪事实,发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决已对骗取贷款违法所得予以追缴,发还各被害单位。参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经济纠纷中涉及经济犯罪嫌疑若干问题的规定》第十一条的规定,本案不属经济纠纷案件。”

       2020年12月28日，项城市人民法院驳回了项城农商行的起诉。

       华夏学校的诉讼代理人、河南路德律师事务所王德华律师说：“刑事案件已判决仝劲松、仝伟犯有骗取贷款罪，华夏学校与项城农商行之间的借款行为已认定为犯罪事实，且刑事判决书已对骗取贷款违法所得予以追缴，发还各被害单位，所以刑事诉讼程序对民事权益已经确定，仝劲松、仝伟的犯罪事实与本案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是基于同一法律关系，应裁定驳回对华夏学校的起诉；项城农商行与仝劲松、仝伟以合法的形式共同掩盖非法的贷款目的，参与骗贷，借款合同无效，再则，华夏学校作为名义借款人未占有、支配、使用贷款，亦未参与骗取贷款的犯罪活动，华夏学校不承担还款责任；项城农商行及其工作人员与仝劲松、仝伟恶意串通，参与骗贷等不法行为，保证人应当免责；2018年11月16日项城农商行接管整个楼盘，其抵押权早已实现，应驳回其诉讼请求。”

       据悉，项城农商行起诉华夏学校和教师的诉讼案两起（一笔为3000万元，另一笔为2600万元），共涉及教师9名，将于近期开庭。

       权威说法 项城农商行信贷漏洞不容忽视

       仝劲松骗贷为何会屡屡得逞？为何项城农商行屡屡受骗?中国金融发展研究院李文刚告诉记者:“近年来大中型私营企业是骗贷案件的高发区，由于投资约束机制不健全，私营企业天生的投资扩张冲动在经济上行时被激发，当银行正常融资不能满足其要求时，骗贷成为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创富之路,本案中仝劲松就是这样。他在河南项城市投资的房地产，是银行信贷政策不予支持的领域,该企业则伪造项目编造报表，骗得银行的支持。仝劲松的企业是不断以贷还贷做大的企业，一旦达到银行的所谓‘优质客户’，银行的融资就像滚雪球般迅速增大。”

       “此类企业经营基础薄弱，资金链十分脆弱，往往难以持续经营。再者，在银行业务发展压力和个人利益驱动面前，部分银行职员风险意识淡薄，侥幸心理严重，无视法律规章制度，或无意中违规违法,或有意默许、甚至内外勾结，造成了骗贷案件不断发生。如果银行违规放贷，明知借款人提供虚假资料仍然放贷，或者银行内部人员与借款人勾结，帮助骗贷，发生行贿受贿的行为，银行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在本案中除仝劲松为5600万骗贷买单外，项城农商行也应为其管理混乱、监管失职买单。”

       中国著名金融风险防控专家赵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本案中项城农商行在贷前调查环节有严重瑕疵和违规。比如对华夏学校和教师没有尽到告知义务，同时对他们的担保能力也没有进行综合考察。贷中审查环节更没识别出虚假的审批材料，导致了骗贷案件的发生。同时，项城农商行的信贷管理漏洞，滋生了犯罪土壤，使仝劲松这样的犯罪分子有机可乘。如何防范企业骗贷行为，如何识破企业骗贷手段，是当前商业银行信贷风险管理工作的一项紧迫任务，也是每一个信贷从业人员应该掌握的必备技能。”

       5月14日上午，记者拨通了项城农商行原负责人董伟的电话，两次均无人接听。后来给记者发来短信:“请给我发短信”。记者把采访问题发给他，仍没有得到回复。同时，记者又拨通了项城农商行丁行长的电话，其电话无人接听。

       华夏学校教师反映的问题能否得到解决？项城农商行的信贷工作能否有所改进?华夏早报-灯塔新闻将继续关注此事，发回最新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