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故乡的语言

       文/殷金来


       我的家乡陕南紫阳,卧伏在汉江河畔,巴山川峡。在开阔平展的土地里,一簇一簇青葱茏郁的茶带,整整齐齐层次有序的排列着,或如四方之窗格,或如半圆之画扇,或如玉镜之月圆。如一条碧毯锦绣铺陈在巴山汉水之间,把峰峦紧促疏密有致肥沃开阔的幽谷山峦修饰得烟岚云岫层耸叠翠。


       家乡的土地上户户都有一块茶地,人人都有几分茶田。土地承包到户时,茶园和土地一样跟着人口划分。无论大人小孩都会划一片茶园。自小开始,就跟着大人扛着锄头,学着经营种植。种茶实在不易,鸡屎牛粪发酵不透会烧根。茶树不修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枝桠,会浪费水分和养料。地不深翻,藏了虫子,叶片起不正常的斑点,缺了收成。清代闵钧有《种茶》一诗专说种茶之艰辛:闲将茶课话山家,种得新株待茁芽。为要栽培根祗固,故园锄破古烟霞。


       现在没有了茶课之税,很多茶园都实现了机械化管理。但是其辛苦依旧是“谁知杯中茶,汗滴禾下锄。”家乡的人从稚童开始就明白稼穑之艰难,茶炊之不易。所以爱茶懂茶,珍惜茶,精心经营茶。


       采茶季节到了,家家户户准备了一山柴禾,筛席簸箕涮洗干净在院坝里放开晾晒,平时不用的麻布口袋也拿出来一遍遍清洗。准备好了篾篓,花篮,箩筐。采茶时,大人一大早准备好中午饭,装进饭兜。采茶时大人手把手教着孩子,轻轻地拉弯枝丫,不断地告诫小孩思想要集中,要眼疾手快脚勤,看得稳夹得紧抓得快。瞅好芽子,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稍稍用力一掐,茶芽儿就飞离了枝头。父亲说采茶要注意留叶蓄,鱼叶老叶不可采。我得意的说我采茶可快呢。手在茶树上胡乱抓着,脚板不停跑着,摘了一篾篓不分老嫩的茶叶。洋洋得意的把篓里的茶递给父亲看。父亲笑着说,你学会采茶了,就长大了。我真正会采茶的时候才知道,采茶看着轻松,其实是一个极为需要耐力体力的活儿。顶着太阳,站上几个小时,就大汗直流,腰酸腿痛,抬不起手臂了。蚊虫在脸上耳朵上不停地嗡嗡的叫着,不断地偷袭。撞着茶梢上的蛛网,整得灰头土脸脸上黏黏的。


       茶季的时候村子里很多人家都是忙三更起五更,挑灯夜战。恨日头短,愁钟表快,抢晴天,斗雨天。一河上去,深夜里,家家灯火通明,导致大公鸡神经紊乱,不分时间的打鸣。狗也睡不着,猩猩的在房周围四处溜达。谁家的灯熄了,它就吠几声。大多人家都有踩茶的扶架揉茶的磨架。没有的人家,就甩开膀子一遍一遍的揉,一次一次的套好了麻袋踩。茶做出来了,还要精挑细选,簸掉茶末子,拣去黄瓢,挑出鸡屎砣。这是个眼尖的活儿。祖母晚年了还能看到五里外的人影,就是拣黄瓢练出了厉害的眼力。


       因为故乡人对茶情有独钟,所以爱茶喝茶,人人对茶都能说出一番道理,品出一些个中滋味。也觉得天下人都和紫阳人一样,人人都爱喝茶。在农校读书时,发现一个旬阳同学喝白开水,就感到特别的惊异,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喝茶的。无事转悠,在一个茶庄看见有卖紫阳茶的。紫阳茶摆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但也被我一眼瞅见。咦,还有紫阳茶呢!仿佛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不由自主的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袋子十分朴素,一个绿色的包装袋,上面写着紫阳富硒茶,介绍只有简单的抗癌保健四个字。后来我常去那个茶庄,只为在这个城里看见印有“紫阳”二字的茶。


       茶是衣兜里的土话,是故乡的荣耀,是故乡对话世界的语言。


       茶做好了,某个早晨,乘着筏子,把月色荡在身后,载着满满一舟好茶,在拉长的山歌号子里沿江下行,抵达各个码头。让这些带着情谊的家乡茶为故乡增光添彩,让故乡的语言和世界能有更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