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表哥
文/成新平
听父辈们说,哑表哥是个苦命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也曾有过自己的梦。他以前能说话,6岁时一场大病,高烧数日不退,农村缺医少药,耽误了病情,后来不能说话,耳朵也聋了。从此,他“耳不听,心不烦”,进入了一个“特殊世界”。9岁时,他爹去世,后随母改嫁到湘江对岸衡山县新场市乡安家落户。
记得那年春节,我正在家中烤火,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人,是哑表哥,他大早就过江拜年来了,我连忙放炮迎接。他当时只有30来岁,风华正茂,头发油光泛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哑表哥双手作揖,嘿嘿地笑了笑,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电影女明星图画,对我挤眉弄眼,哇啦哇啦地伸出两个指头,意思是祝我找个老婆有墙上的美女般漂亮。猛然,他看见了挂在墙壁正中的毛主席像,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直奔过去,天真地笑着,露出了一排被烟熏黑了的牙齿,然后,拍拍身上的灰,毕恭毕敬地向毛主席像鞠了三个躬。他踮起脚尖,对毛主席伸出大拇指──意思是毛主席最伟大,又用手飞快地画了两个圈──全中国全世界数他最伟大。突然,哑表哥嘴巴不停地哑着,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他双眼一闭,双手向后一伸,翻挺着身子──指毛主席逝世了。随即,他擦了擦眼睛──表示他哭了。又站起身子,深深地朝毛主席像又鞠了三个躬,表示他对毛主席的崇敬。
听说哑表哥练就了一身硬功夫,他用嘴巴咬扁担,无人能将扁担从他口中抽走。我便从门背后拿来一根扁担,叫他咬紧,让我抽,他“嗷嗷”大叫,用力摇摆那蒲扇般的大手,指着自己两颗缺了的门牙。原来,他的门牙脱了两颗,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他继续做着将扁担旋转的动作,手从嘴巴摸至下巴,表示出了许多血。有人“翻译”说:有一回,也是这样,说好了抽,可对方不讲规矩,将扁担猛地一拧,将他的门牙拧断了。他睁大发红的眼睛,欲哭无泪,却无可奈何,只是一拳朝空中打去,发泄心中的愤懑,只有“打掉牙齿和血吞”,真是“哑巴呷黄连──有苦难言”。他对我又摇了摇手──表示“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也不干咬扁担的事了。
他的动作是那么麻利,表演是那样传神,哑语是那么到位,委屈是那么深重,几乎任何人都能心领神会。但他有话不能说,有冤无处诉,有理讲不出,心里急得像有一把火在烧。我对他寄予深切的同情。我估计,哑巴受的欺负远远不止这些。
为缓和气氛,我挽起衣袖,示意与他掰手腕。他高兴地将衣袖挽起来,露出股股结实的肌肉。他烟头一吐,点点头,意思叫我用力。“一、二、三”,有人鼓起了巴掌,我铆足劲,涨红了脸,与他较上了劲。我哪是他的对手,没撑多久就支持不住了,我喘了一口气,只得伸出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向他求饶——他胜利了。他赶快松开手,依然对我憨厚地笑笑……
哑表哥身强力壮,聪明能干,吃苦耐劳,屋里屋外的事,被他弄得井井有条,他孝敬姑父姑母,疼爱侄子外甥。20年前,我的小孩刚出生几个月,胖乎乎的,眼睛晶亮晶亮。他哇啦哇啦地用哑语与孩子“交谈”,并伸出大拇指,称孩子长得好,硬塞给孩子10元钱,我们不要,他撒腿就跑,我追了几里路都没赶上……
10年前,听说哑表哥在外打工时被染上了肺结核,老是咳血,身体日渐消瘦,后来成了个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废人”。我先后几次拿钱给他治病,但“远水不能救近火”。如今,哑表哥快60岁了,皮肤多了皱纹少了血色,一张黑瘦黑瘦的脸,如同一片霜打过的枯黄树叶。
他用双手灵巧地打着不同的手势,对我“诉说”着心中的渴望: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残有所靠……
哑巴是一个“弱势群体”,有着自己的需求与梦想。由于生理上的缺陷,很少有人关注他们,他们的身心经常受到伤害,渴望过一种平等的正常人生活。愿哑表哥的未来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