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坛子
文/邹爱华
周末,女儿买来一盒饼干,没吃完,便塞给我。
面对这盒饼干,我居然束手无策:吃掉吧,原本吃饱了饭的肚子承载不下;不吃吧,塑料包装拆了,一回潮,第二天就不能吃了,实在有点浪费。
纠结之余,老婆只好拿来一个塑料袋,将它扎严实。可是这塑料袋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过不了两天,饼干终究还是要回潮的。
“要是有一个器皿,能够将这饼干储存个三五天就好了!”我这样想着,于是便回忆起老街的石灰坛子来。
那石灰坛子可真是一个倍儿好的防潮设备,那些没吃完的东西,只要往里面一塞,就可以起到防潮的作用。
记忆中,老街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这样的石灰坛子,它足有半个人高,两端小、中间大,挺着个大肚子,活像一个压矮了的花瓶。
坛子的下半部分,一般用石灰填满,中间隔一层布或者火纸(祁阳本地一种土制的纸张),上半部分便用来存放家中需要防潮的物品。在坛口,一般盖上一层厚厚的粗布,粗布的上面再压上一块茶枯饼,以在坛内造成一种与外界隔绝、密封的氛围。
因为石灰极易吸附空气中的水分子发生化学反应,所以石灰坛子便有了神奇的干燥作用。又因为粗布与茶枯饼使石灰坛子与外界实现了良好的绝缘,因此,虫子也无法在坛子里生存。再加上茶枯饼很重,任狗儿、猫儿、鼠儿如何使劲,也无法掀开。于是,除了防潮、防虫,石灰坛子又多了防鼠、防猫、防狗的功能。
一般地,除存放鞭炮、火柴等需要防潮的日用品外,石灰坛子多用来存放糖果、饼干、白糖、红薯粑、瓜子、花生、橘饼(一种以橘子为主要原料做成的干果类食品)等食品。而且,老街人将存放物品取了一个十分好听的词语——“养”,一个“养”字,将乡亲们那种小心翼翼、倍加珍惜的情形描述得惟妙惟肖,精彩绝伦。
正因为石灰坛子具有防潮、防虫、防鼠、防猫、防狗的功能,印象中,母亲到外面买回了什么好吃的,总喜欢放在石灰坛子里“养”着。尤其到了过年那会儿,石灰坛子经常被塞得满满的。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许多个晚上,母亲守在石灰坛子边清点物品的景况,她将坛子里的东西叠出来,一遍又一遍地盘算:这包糖是去外婆家行人家(指走亲戚)的,那一包饼干是去舅舅家的……叠过来又叠过去,一边碎碎地念叨着,那表情,十分认真,生怕漏了谁去。
如果一切安排妥当了,还略有剩余,母亲就露出一副欣喜的样子,顺手拿一点糖、一块饼干,塞进我的嘴里。而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心里那个满足呀,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起来。
因为里面存放了大量的零食,所以石灰坛子成了我们小时候的期盼。有时候,趁父母不在家,偷偷打开石灰坛子,从里面偷东西吃,也是常有的事。
我与弟弟那时很听话,只是偶尔去偷吃一下,心里还是有个度的,知道父母挣这点东西不容易,往往只是这一包抽一点、那一包抽一点,却不至于将包装拆散、拆烂。有些人家的孩子却做不到那么节制,经常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坛子里的东西便被偷吃了一大半,待到父母发现时,少不了一顿臭骂,可是骂归骂,东西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有一次,老街的春乃几(祁阳对男孩子的一种称呼)将石灰坛子里的白糖偷吃得一干二净,结果换来了父母的一顿打骂。面对打骂,春乃几没有哭,只是一个劲地说:“我忍不住啊,我忍不住!”
看来,石灰坛子也是有缺憾的,它防住了猫狗、防住了老鼠、防住了虫子,最终却没能防住家里的“大老鼠”。
与偷吃东西相比,还有一种“文明”一点的贪吃法子,那就是盼家里来客。因为只有来了客人,父母才可能打开石灰坛子,拿出食品来热情款待,我们因此便有了分吃的机会。
到现在,父母给孩子的零食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回想起以前防贼、防盗、防小孩的石灰坛子,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感慨。
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石灰坛子里食物的盈亏状况,往往是一户人家生活富裕程度的象征。如果坛子里的存货多,就说明这家条件好;相反,如果坛子里空空如也,就说明这家状况窘困,来年还需加油。
石灰坛子里的石灰必须每年一换,因为吸饱了水分,原本成块的石灰逐渐散开,变成了弱带潮润的粉末,这种粉末不再吸附空气中的水分,因此,干燥效果也大打折扣,要保持以前的效果,必须将它换成全新的、刚烧制出来不久的石灰。
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市面上陆续出现了用塑料袋包好的袋装食品,这种袋装食品既防潮,又防虫,还防鼠。而且十分方便,相比于石灰坛子多了几分轻巧,少了几分繁杂。于是,笨重的石灰坛子便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我记得,老街的最后一个石灰坛子就那样不管不顾地被乡亲们扔在垃圾堆里,一呆半年。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现代文明的发展,取代了传统的石灰坛子,却把我等的儿时乐趣尘封在记忆里……
现在,人们都说塑料袋无法降解,污染环境。或许有一天,人们会不会抛弃这种现代文明,让石灰坛子重新登堂入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