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竿
■ 尚纯江(河南)
1995年仲秋的一天,我和同事赵岭正在商量工作,一个瘦高个男子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问:有人吗?
我抬眼望了他一眼,想搭话,来人却从我办公桌前径直走过去,走到我同事赵岭的办公桌前。
赵岭年轻漂亮,亭亭玉立的身材配上新发的警服,尤其显得英姿飒爽。我瘦弱的身躯在稍大的警服里面,显得衣不遮体。尤其同赵岭坐在一起,更难显股长气质。
赵岭望着来人,问:你找谁?有事吗?
商股长,胡山派出所让我来找您。
来人赔着笑脸,怯怯地回复。
我不是,你从他身边走过去的那位才是。
那人回过头来,脸红得有些尴尬。但瞬间就恢复了常态,犹如变色龙般的满脸堆笑起对我说:你就是商股长呀!我一看你就觉得有些面熟,是一位领导。咱们肯定认识,一定见过面,是不是?
那人热辣辣的目光看着我,表情像一位久别的老友。
咱们认识?
我仔细端详辨认着他,记忆里找不到任何影像。
哎呀!你们怎么会认识?
赵岭插话道:商股长原来不在这儿工作,在南监狱。
什么?
那人惊掉了嘴巴:南监狱?
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商股长真厉害!蹲过监狱还能当股长?不简单!冤案!一定是冤案!!现在冤假错案就是多,好人都进监狱了,不是冤得很吗?还好,平反昭雪,又当了股长。那人认真地滔滔不绝地说着,刚要伸出大拇指,看我脸色不对劲,便又缩回去,并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我……
呵呵,真是冤假错案,要不我刚出监狱就转身变股长了呢?我顺着那人思路接过话茬并“哈哈”大笑起来。
只把那人笑得莫名其妙,又让他感觉到自己胡说的话,再次尴尬而烧红了脸。
你想哪儿去了?商股长那时在南监狱当副所长。
赵岭弯着腰,笑岔了气,笑出了眼泪。
哦,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人反应极快:我说呢?怎么会认识你。
接下来,那人像在自家屋里似的侃起来:86年秋天,我去南监狱为一位犯事的亲戚送衣物,找的人就是你。商股长,你记得吗?
86年?你确定?
我确定,那一天找的就是你。我还是通过检察院的赵科长找的你。那天你穿着一身一杠一星的警服,烫发头的细卷儿跟今天一样神气!
那人说话底气十足,不容置疑地侃着。那神情一本正经,那语气有鼻子有眼的,斩钉截铁。让人不能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似乎感觉到,这位爷不愧是编故事能手,不当作家有点缺才。便不停地点头并为他竖起大拇指:你说,继续说。
其实他哪里知道,86年,我还是一家医院的医生,根本不在公安局。更不用说什么南监狱等等了。至于他说的赵科长,似乎有其人,但他在法院工作,调到检察院也是前几年的事。再者,那时候还没有实行警衔制,哪来的一杠一星?至于烫发?哈哈!
赵岭冷峻的双目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件稀罕物似的:你胡扯啥!你那时商股长还在狮岭医院当医生呢。
那人听了赵岭的话,重复尴尬片刻后一拍脑门:啊哈!接着又用双手拍拍大腿,然后冲着我抱拳施礼:商股长,得罪了,看我这记性,才想起来。你可能是贵人多忘事。你记不记得了?1986年,我老婆那年心脏病发作,就是到狮岭医院找你看的病。你想起来了吧?那年多亏你,要不是你及时抢救,技术精湛,责任心强,我老婆小命就没了,真的感谢你。今天说啥也得请你吃饭。今天我请客!
那人侃完,伸手就捉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感觉刺猬扎的一样。他不看我脸色,自我激动、陶醉,那热情诚意的十足感,却令我着实难受。
我竭力把手抽出来说:你是不是又搞错了?我是影像科医生。不看病的,只看片子。
是,你真能爬。赵岭大笑着直戳那人痛处。
那人刚刚闪亮灯似的眼睛如同被人关掉了开关,一下子暗了下来:商股长,实在是对不起,我是来做鉴定的。
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一张派出所的委托书,有大红印鉴。
呵呵,这不就得了?鉴定就鉴定,乱扯什么?
原来他需鉴定的伤不是别人打的,是他儿子。
他儿子说他爸留遗言要将钱全部留给他。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把房产、钱财都给了小三。儿子一气之下便把他爸的鼻子打骨折了,还告到了法庭。
我问他,你有多少财产?
他说,不多,也就两三套房子,千万块钱。
后来一位同来办事认识他的人悄悄告诉我:法庭判决时,他根本没有什么房子和钱。那位小三,也是子虚乌有。不过外债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