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的君子之风
■ 王厚明(浙江)
18岁那年,俞平伯的第一首新诗《春水》和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一起刊登在《新青年》上,成为中国白话诗创作的先驱者之一。21岁开始研究《红楼梦》,与胡适一同成为新红学的奠基人,并称为“新红学派”的创始人。新中国成立后,俞平伯历任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散文颇有成就的他也开启了红学研究的新气象,被誉为红学“泰斗”。
1920年,经北大校长蒋梦麟推荐,俞平伯和朱自清到杭州第一师范学校任教。虽然俞平伯只在杭州任教半年就辞职离开,但两人一见如故,在杭州任教期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互视为知己。1929年11月,朱自清发妻武钟谦因病去世,朱自清独自居住饮食不方便,俞平伯就经常邀请朱自清到家里共餐。一段时间内朱自清的一日三餐都在俞平伯家搭伙,俞平伯每月收朱自清十五元搭伙费,却暗中都补贴到菜里,因此朱自清觉得俞平伯家中伙食特别丰盛,多年后才知道其中秘密。
1938年,俞平伯被中国大学聘为国学系教授,随后不久他邀请知名作家、民盟成员毕树棠到中国大学国学系讲授“欧洲文艺思潮”课程。毕树棠与俞平伯为近邻,经常晤谈、互倾积悰,也由此成为莫逆之交。因抗张爆发,清华南迁,毕树棠一大家人口众多只能留守清华保管会。尽管生活极其艰难,可毕树棠坚持不任伪职,全家十几口人靠其教书代课、翻译作品维持生计。其间毕父和胞弟先后病故,可谓雪上加霜。俞平伯为了帮助毕树棠,请毕树棠给他的孩子当家庭教师,每月50元。毕树棠曾说:“那时没有这么高的价,的确是雪中送炭。”这些生活交往小事,俞平伯既顾及朱自清、毕树棠的面子,又暗地无私相助,从中可一窥俞平伯的君子风范。
1937年北平陷落后,物价飞涨,俞家因滞留北平生活日渐艰难,坚决不与日伪合作的父亲俞陛云一度靠卖字为生。因为是前清探花,登门求字的络绎不绝,一时难以应付,只好由荣宝斋代售,有时供不应求,就由俞平伯代笔。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俞平伯还是保持着传统文人的风骨,不为五斗米折腰。
北平沦陷后,文坛大家周作人出任伪教育总署督办,而俞平伯和周作人素有师生之谊。1937年7月,北平沦陷,俞平伯因有年迈老人需要照顾,不能远离。此后,日寇多次要求俞平伯与他们合作,均遭拒绝。若不是周作人从中斡旋,他很有进班房的可能。尽管周作人曾一再请俞平伯接替他到燕京大学国文系讲授“现代散文”,俞均回信婉辞,与周保持了距离。抗战胜利后,周作人以汉奸罪被捕,俞平伯并未落井下石,而是不失人伦之德,给远在美国的胡适写信,请他“薄其罪责,使就秉烛之余光,遂其未竟之著译”;此后又与沈兼士等十五位教授给国民党政府首都高等法院写信,希望对他宽大处理,让其能著述。周作人出狱后,俞平伯又不避嫌隙经常去看他,表现出重情重义的君子之风。
1954年10月24日,是俞平伯生命中尤为难忘的一天。这一天,《人民日报》发表了当时被称为“两个小人物物”的李希凡、蓝翎合写的第三篇文章;这一天,在中国作家协会召开了批判俞平伯的会议,座谈会持续了七个小时。俞平伯会上作了自我检讨,并为替自己修改文章的学生王佩璋开脱。王佩璋会上也坦承有些文章是她写了以后俞平伯修改的,愿意承担责任。然而,随着批判的事态扩大,王佩璋一反之前的态度,于1954年11月28日在《光明日报》发表了题为《谈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研究>工作中的错误态度》,对俞平伯进行了批判。王佩璋对俞平伯的反戈一击,并没有从中解脱,而是迎来了人生中的悲剧。1958年,她被下放到了北京某国棉厂劳动锻炼,也因事受到批判。1960年初,王佩璋被开除公职,最终悲愤地选择了自杀。对此,俞平伯并未计较个人恩怨,而是说:“余年齿哀暮,无缘温寻前书。同校者久归黄土,不能再勘切磋,殊可惜也。”伤感之余十分怀念王佩璋。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俞平伯的谦谦君子之风,缘于他“周急”于人的善良,也出自他“喻于义”的涵养,更有他“坦荡荡”的胸怀,如同他新诗《春水》中映照其人格:“日光照河水,清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