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筷子

       ■ 汪伟来（湖北）

       村支书跑了两趟镇民政所，一双筷子家的低保还是没办下来。

       民政助理不知道一双筷子是啥意思，猜测说是不是两个光棍？村支书说算你聪明，不过只猜对一半，另一半是形容这家穷，穷得只剩下一双筷子了，所以给他们办低保迫在眉睫。

       贵元老汉今年七十有八，老伴二十年前去世后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天塌了似的，“愁”字就刀刻般印在脸上。

       儿子生下来就是个“苕”，因姓洪，人称洪苕。

       洪苕今年整五十，他的智商跟三五岁的孩童差不多，除了肚子饿发脾气外，平常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无忧无虑地感觉这个世界非常的美好。

       贵元老汉年老体衰，早丧失劳动能力，没了田里的微薄收入，靠政府的那点救济无济于事，每次给的照顾款不够买米。洪苕饭量大，每餐三海碗。吃不饱就摔碗抗议，几只破碗渐渐地被摔没了。贵元老汉找人要来两个旧白瓷碗，虽摔不破，但烫手，洪苕就折筷子，后来筷子没了，贵元老汉又去求人讨来一双铁筷子。

       有一次，贵元老汉病了，洪苕饿得哇哇叫。隔壁的老妇女主任好亲婆子听到哭喊声，过来一看，灶头冷火熄烟。赶紧从自家锅里盛来米饭，又去村里找医生，忙完这一切，环顾四面漏风的屋子，心里陡生几分沉重。

       几天后贵元老汉的病好了，他不想给社会添麻烦，便上街买来两瓶助壮素，这东西厉害，一喝准封喉致命。

       贵元老汉要洪苕先喝。

       贵元老汉放心不下洪苕，他若不在了，洪苕活着也是遭罪，趁现在手脚还能动，父子双双离开这个世界，一了百了，是最好的归宿。

       贵元老汉把助壮素倒入白瓷碗，劝洪苕说：这是饮料，乖儿子喝吧，喝了长生不老。洪苕嘻嘻笑，迟迟疑疑端起碗，用舌尖舔了舔，感觉味道苦涩，脑壳像摇货郎鼓，嘴里呸呸呸一阵乱吐。

       洪苕把白瓷碗摔了。

       贵元老汉叹息一声，眼里滚出几行浑浊的泪。

       这事不知怎的被好亲婆子知道了，她把贵元老汉好一顿数落，说：你的困难大家都看在眼里，政府没有忘记你们这些弱势群体，村支书正在为你们申报低保呢！

       好亲婆子找到村支书，说：一双筷子家早断粮了，一日三餐全靠乡亲们接济，你找民政助理特事特办，尽快把低保办下来。

       村支书不敢怠慢，又跑到镇里找民政助理，诉说一双筷子家的困难。

       民政助理不慌不忙翻看申报材料，看完后还是那句话：上面文件规定，农村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且丧失劳动能力的才能够享受低保，洪贵元有儿子，不符合政策。

       村支书一听急了，争辩说：洪贵元的儿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一个弱智还要他父亲监护呢！

       民政助理摇摇头，说：这我无能为力。

       村支书赖着不走，想了想说：洪苕无儿无女，那就先给他办低保。

       民政助理还是摇头，强调说：刚才不是说了嘛，农村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才享受低保，指的是孤寡老人，洪苕只五十岁，算不上老人，所以难办。

       村支书一听火了，冲民政助理吼道：这难办，那难办，党和政府会眼睁睁看着洪家父子饿死吗？！

       民政助理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提高声音说：你是村支书，村里的困难你自己想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村支书把洪家父子送到镇里，交给正准备吃早餐的民政助理，二话没说就走了。洪苕见到桌子上的锅盔油条，霎时两眼放光，涎水流下来尺把长，两只脏兮兮的手爪子跃跃欲试。

       民政助理哪有心思吃下去，吃了一口放下碗，追上村支书说：你这是干嘛呢？

       村支书无奈地双手一摊，说：我没能力养活他们，不交给你交给谁？！

       民政助理把村支书拽回办公室，抬眼一看，锅盔油条不翼而飞，碗里的面条洪苕已下肚，正满头大汗吸吸溜溜喝碗里的最后一口残汤。

       民政助理惊叫一声，恼怒地剜了洪苕一眼，转身央求村支书说：我怕你！我怕你！赶快把人领回去。

       村支书故意冷着脸，说：我领回去干嘛，领回去他俩还不是饿死。

       民政助理不耐烦地挥挥手，哭丧着脸说：你少啰嗦，我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