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箫的三爷

       ■傅俊珂(河南)


       方山坡下的村庄,有个爱吹箫的人,他是我三爷。他吹箫时常常站立着,摇头晃脑,指法娴熟,手指在箫孔上灵活转动,音符连绵不断,箫声悠扬,如诗如画,犹如一缕缕轻烟,将人的思绪带向远方,仿佛在为我们讲述令人心动的故事。


       三爷是个椭圆脸,皮肤白净略显浅黄,体偏瘦,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十分有神。他不光会吹箫,还会做箫。他家东边有五六亩竹园,竹林葱茏,树影婆娑,竹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让人难以穿行。


       每到春天,成片的竹林里,一根根春笋争着抢着破土而出。三爷总是挑着茅桶,一瓢一瓢舀起来,浇到笋的根部。几个小伙伴溜到竹园逮斑鸠,闻到臭烘烘。捂着鼻子,说,“三爷,熏死人了!”


       三爷说,“没有今日臭,哪来笋干香。这竹笋的用处可大哩!不仅能让人填饱肚子,而且等长高了,削筷子,造竹房子,编竹篮子,做竹家具。”


       三爷喘口气,又舀几瓢倒上,一边封土,一边笑笑,说,“等它长老了,我还要做长箫呢。”


       三爷做长箫很讲究,先是用筷子头一样粗的香,燃着后,右手捏着香柄在空中甩几下,待火苗没了,就用红彤彤的燃香灼烧竹箫上边事先画好的小圆圈。待八个竹孔全部灼烧后,再用锋利的小刀,将烧破的竹孔一个一个均匀地旋几圈。八个孔旋好了,他找来蚕丝把竹箫两头,中间,缠绕起来,再刷上清漆,一支漂亮耀眼的长箫才算完工。


       三爷做箫,吹箫,是这个村庄的一道风景。


       尤其到了元宵节,家家户户挂灯笼,吃汤圆。我们哥弟几个吃罢饺子,就跑到三爷家客厅。等着三爷吹《卖扁食》和《正月十五闹花灯》。


       三爷吹箫前,洗面,净手,捋一下八字胡,端坐于八仙桌旁的圈椅上,身着黑袍,手握长箫,嘴唇轻抿,目光炯炯。只见他轻轻一吹,箫声袅袅,尔后便激情澎湃,那箫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深情;时而欢快跳跃,时而又凄美忧伤。


       听三爷的箫曲就像在品味人生,它既包含着起伏跌宕的激情,热血,又充满了平淡如水的温暖,甜蜜。箫声中夹携着冰泉之气,如海浪层层叠进,如雪花阵阵纷飞……他的箫声能穿透人心,让人感到宁静,舒适,畅快。


       吹箫的三爷是个有才华的乡村音乐家。听我爷爷说,三爷从小对音乐兴趣浓厚,尤其擅长吹箫。他的箫声动听悦耳,浑厚而富有磁性,箫孔中溢满铿锵的水波,流进竹林就成了一条涓涓的小溪。那独特的音色在庭院中弥散开来,让我们沉醉其中。


       山中吹箫声,悠扬入梦来。等我们哥弟几个瞌睡了,三爷才停箫歇息。


       吹箫的三爷身材颀长,心灵手巧,一双大眼闪闪发亮,是个富有个性的人。他平时喜欢穿一件黑色长袍,走起路来很酷。三爷还是个热心肠,有个嫂子秉性刚烈,两口子遇到生气打架,她就往娘家跑,待在娘家哭着,闹着,两个月不回来。堂哥央求三爷去他丈母娘家斡旋。三爷像个巧嘴八哥,左劝右哄,连说带笑,好听的话说了一大筐,那嫂子提着小包袱笑眯眯地跟着他回家了。大冷天,三爷硬是背着嫂子趟过了膝盖深的沙河水。


       那年,邻居家起房盖屋,他在屋顶上垒脊兽,突然狂风大起,三爷被一阵旋风吹翻,从斜坡瓦道上滚落下来,摔伤了腰椎。从此,三爷干不了重体力活。他变成了一位看瓜园的人。


       吹箫的三爷是个富有情趣且魅力十足的人。他有着才华出众的手工艺。他坐在人字形的瓜庵里,一边看瓜护园,一边用高粱秆细篾编织风车。


       三爷编风车像是个篾匠,他盘腿静坐于苇席之上,手里拿着用高粱秆刮柔的细篾,左手抓住一端,右手一掏,一挽,来回交叉,上下翻转,那一根根细篾在他手中像舞蹈者的手脚一样柔软灵活。他编织的风车造型独特,有的像车轮,有的像雪花,有的像八角,有的像孔雀,琳琅满目,风格迥异。那风车不单单是一种娱乐品,更是一种艺术品。


       找三爷讨要风车,是我这个孩子王的拿手戏。三爷手一闲,总是坐在瓜庵里编风车,麦秸秆搭起来的瓜庵上方,早已编好的十几个风车斜插在上面,随着风吹,一个个呼啦啦地旋转着,像母亲手摇纺车的轮子,好听,好看。我跑到瓜地里,弯下腰,把他锄掉的杂草抱到地头堆起来。说,三爷,吹一曲“爹呀娘呀,真真肚子疼吧……”


       三爷微笑着,从瓜庵麦秸墙上拔出箫来,双手一握,坐在架子床上无声无息地吹起了长箫。箫声在空中飘散,回旋婉转,渐远渐悠;但见他指尖如蝶翼般颤动,音符如落珠般清脆。如同诗人挥洒墨香,留下那唯美才俊的诗篇。它穿越了时空的障碍,将古人的音乐智慧和细腻情感传递了给我。


       我乐呵呵地双手攥着风车,往家的方向飞跑,两只风车不停地旋转着;三爷的箫声在我头顶上荡漾着,让我感到他的箫声就是一种灵魂的呼唤。那箫声圆润,清新淡雅,如同漫步在嶙峋嵯峨的山水之间,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