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土地违法被叫停 民营企业家遭遇十余年牢狱


       核心提示:为了政绩,一个县级市政府明知违背国家土地法的前提下,却采取以租代征,未批先占形式打造“四川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园区最终因用地违规被国务院有关部门发现并叫停,而那些纷纷上马项目被迫中断。

       为了掩盖园区因土地被叫停真相,政府嫁祸民营公司,宣称园区项目被叫停是因为民营公司对外收取保证金、无资金实力所致。

       为了转移社会矛盾,政府以权代法,用刑事手段将合同纠纷案强制判决为“合同诈骗罪”,将民营企业家刑拘入狱。一夜之间,一个人人羡慕的优秀民营企业家,沦为负债累累的阶下囚……

       华夏早报-灯塔新闻记者阳杨 报道




图为四川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现状。

       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的“局外人”

       为了政绩,很多地方政府违规圈地,上马各种工业园区。多年前,这种现象在全国十分普遍。这些工业园区,很多由于土地未批先占,造成土地违法,匆匆上马的园区被有关部门叫停。为此,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在解决违规上马工业园区的历史遗留问题上,各个地方出台了各种政策,想出了各种方式方法,想办法解决了土地违法、资金困难等危机,很多园区也逐渐转正,被国家认可。

       但在四川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却出现了令人无法理解、匪夷所思的一幕,简阳市政府把土地违规,违法上马的粮油加工贸易区被国家叫停造成的责任和损失,全部嫁祸给一家帮政府招商引资的民营企业身上,企业法定代表人付鹏程被政府以合同诈骗罪的形式送进监狱,关押11年5个月之久。在此期间,资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曾三次以证据不足,发回简阳市法院重审。经历六次审判,简阳市法院和资阳市中级法院,最终还是判了付鹏程有期徒刑13年(实际服刑11年5个月)。

       10多年过去了,以前属于资阳市管辖的简阳市,已经被划入大成都版图,成为成都天府新区的重要组成部分。政策倾斜、土地增值、人气倍增,让古老的简阳充满蓬勃发展生机,而这一切,与当年投资开发四川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的付鹏程无关了,在监狱度过人生本应最美好的10余年之后,今年48岁的民营企业家付鹏程成为了简阳乃至成都发展局外人。

       “改革和地方发展需要付出勇气和代价。”付鹏程记得,以前邀请他去组织开发建设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的简阳市某领导曾对他说过这句话。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就是那个“代价”。

       实干家付鹏程龙泉驿搞开发

       1971年9月出生的四川宣汉县人氏付鹏程,系成都市付氏美姿源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付氏公司)法定代表人。此前,付鹏程靠经营美容产品,掘得第一桶金。

       2002年,付鹏程在成都市金牛区花圃路购买了房屋,并成立了付氏公司,聘请了近20名员工,开始了规模化经营。

       2005年,付鹏程萌发了自己办化妆品生产厂的想法。2005年10月,成都市龙泉驿区招商引资,找到了付鹏程,让付鹏程去龙泉大面镇洪河村投资建厂。

       通过政府招商引资和实地考察,付鹏程与洪河村委会签订了“租赁场地协议”,约定洪河村将原村砖厂60.5亩土地出租给付氏公司使用,租期20年。2005年12月28日,龙泉驿区计划与经济发展局为付氏公司出具了建设项目立项登记通知。项目名称在政府部门的指导下变为“龙泉中良农民职业技术培训中心”。

       合同签订后,付鹏程在这片占地60.5亩的废弃土地上,开始了填坑、平整场地,以及办公楼、厂房的修建。2007年4月,办理了立项和集体建设用地手续。

       到2008年7月,付氏公司共组织投资4600余万元,共修建各类建筑物、附属物和场地5万余平方米,在这片废弃的土地上一度出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祸起简阳石桥园区建设合作“新模式”

       2006年初,正当付氏公司在龙泉驿区的项目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与龙泉驿一山之隔的简阳市市委领导通过招商引资找到了付鹏程。时任简阳市委政法委书记的肖某找到付鹏程,对他说,简阳打算在靠近成都的石桥镇搞一个粮油加工贸易区,之前找了一家台湾厚生集团来做,后来没有谈成,听说付鹏程的付氏公司在龙泉驿搞得不错,打算请他过去整体打造这个项目,简阳市政府将会在石桥镇拿出4890亩土地,30年租期,给出最大的优惠政策去打造“四川简阳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

       经过对付氏公司的一番考察和了解,简阳市有关领导决定让成都付氏美姿源实业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付氏公司”)来组织园区的各项招商引资和开发工作。

       2006年3月29日,简阳市人民政府与成都付氏公司签订了“四川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投资合同书”。

       合同约定,项目名称为“四川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整体打造项目”,园区规划面积为4890亩,园区范围为简阳市石桥镇回龙寺成渝高速公路出入口至方家寺赤水河一桥一带,具体范围以简阳市规划局提供的规划红线图为准。

       工程项目内容包括园区农房撤迁安置还房小区建设、土地平整、基础设施建设及环境整治,建成一个以农业项目为主的现代工业园。

       合同约定,甲方简阳市政府投资7620万元,用于拆迁安置补偿,道路改造,以及供排水、电、气、光纤、通讯等基础设施建设。乙方成都付氏公司投资额不低于4.49亿元(园区内所有入驻企业投资建设的包括厂房、设备、设施等一并计入乙方的投资总额)。

       作为投资回报,乙方享有所投资的厂房、仓储设施的使用权、收益权和处置权,自办生产企业或引进企业,通过物业管理(包括污水处理)和出租厂房、仓储设施等生产、经营方式取得回报。

       随后,“石桥园区”项目的立项、用地、规划、投资建设、招商运营等取得了一切合法合规手续。四川省委省政府、资阳市委市政府、简阳市委市政府及相关领导高度重视园区项目开发建设,经常到园区调研、考察,并将本项目确定为资阳市政府、简阳市政府重点项目。

       四川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的合作模式,被称为是简阳市实施园区建设新机制的新创举。据2006年11月18日的资阳日报报道:四川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计划总投资5.25亿元,占地4890亩。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完成了园区论证、规划;场地平整已达600亩,厂房开始安装,安置小区完成招标;供排水管道铺设完毕,供电、供气、通讯、广电等管网完成设计,正抓紧施工;国道321园区段改建硬化路面约1000米;园区拆迁补偿全部结束,没有出现一起上访事件和重大矛盾纠纷;招商中心正式启用,已与四川黑马农业科技、中加植物油、新华植物油、新星饮料、袁园食品等企业签订入驻协议,引资金额2000万元。
   
       该报道还指出,四川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是简阳市实施园区建设新机制的新创举,主要表现在:一是创新投入机制,实施整体打造。引进业主对园区整体打造,业主对整个园区有完全的开发、管理和经营自主权,使政府从资金压力中解脱出来。二是创新土地使用机制,实行“股田制”。在自愿、平等、合法的原则下,园区农民以其土地承包经营权入股,由业主经营、保底分红,实现了失地不失业、失地不失利。三是创新招商模式,实行“以商招商”。业主负责园区的招商引资,政府负责审定企业准入条件。全新的运作模式符合市场配置资源的一般规律,既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建设成本,又能有效解入驻企业的投资压力,有利于园区持续、快速、协调发展。园区规划2010年实现年产值43亿元、税利5.8亿元以上,建成融仓储、加工、物流于一体的全省及至全国一流的粮油加工贸易区。

       简阳石桥园区因土地违规被叫停

       根据2004年出台的《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五条规定,征收基本农田、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超过35公顷的、其他土地超过七十公顷的,必须由国务院批准。征收上述规定以外的土地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批准,并报国务院备案。征收农用地的,应当依照本法第四十四条的规定先行办理农用地转用审批。其中,经国务院批准农用地转用的,同时办理征地审批手续。不再另行办理征地审批;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在征地批准权限内批准农用地转用的,同时办理征地审批手续,不再另行办理征地审批,超过征地批准权限的,应当依照本条第一款的规定另行办理征地审批。

       1公顷是15亩,35公顷是525亩,70公顷是1050亩,按照这个标准,简阳石桥粮油加工商贸区规划面积4890亩,一期占地600亩,无论是什么土地性质,都远远超过了《土地管理法》规定的面积,必须由国务院批准。

       作为一级政府,简阳市在明知有国家大法的前提下,却公然违法。对石桥园区土地采取以租代征,未批先占。

       2007年,“石桥园区”项目因简阳市政府用地违规问题被国务院有关部门发现并叫停。

       而那些纷纷上马的项目被迫中断。而此时,整个园区的各项投资累计达数亿元。

       而这些项目都是在简阳市发展和改革局正式立了项的。

       由于园区整个项目被国家有关部门叫停,原本还能循环运转的各个投资建设项目一下子被打乱了程序,园区资金链瞬间断裂。一时间,民工讨要工资、建筑商讨要工程款、保证金的现象彼此起伏,成了巨大的社会隐患。

       为了掩盖园区因土地被叫停真相,简阳市政府只好嫁祸付氏公司,宣称园区项目被叫停是因付氏公司对外收取保证金、无资金实力所导致。

       为了快速转移社会矛盾,简阳市政府以权代法,用刑事手段于2007年4月5日以“合同诈骗罪”将付鹏程刑拘。

       “石桥园区”项目由此彻底瘫痪。同时,也导致付氏公司在龙泉驿的投资运作项目的彻底瘫痪。

       一夜之间,付鹏程由一个人人羡慕的优秀民营企业家,沦为负债累累的阶下囚。

       多次发回重审的13年刑期

       从2007年4月5日付鹏程被简阳市公安局刑事拘留之日起,简阳市有关领导开始授意简阳市级公检法机构罗织付鹏程的相关罪名。付鹏程被简阳市检方举控的罪名有三项:虚报注册资本、合同诈骗、交通肇事。

       虚报注册资本是因为2006年付鹏程在办理另一家企业四川中良投资股份公司营业执照时,通过四川志成工商服务公司代理,注册资本1000万元为代理公司垫付。

       合同诈骗罪是因为付氏公司在组织开发建设石桥粮油加工贸易区期间,与建筑承包商签订施工合同,从中收取履约保证金共计1300万元,并将其中的700万元用于付氏公司在龙泉驿的项目中。

       交通肇事是因为2006年12月11日,付鹏程驾车从成都沿老成渝路前往龙泉,在非机动车道内与一逆行骑自行车人相撞,导致骑车人当场死亡。

       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这明显是简阳市要将付鹏程长期关押寻找的理由和借口,付鹏程对三项罪名指控表示很无奈。他说,找代理注册公司和代理公司垫支注册资本,在业界十分普遍,如果以此立罪抓人,很多企业家都有可能被抓。

       至于收取工程保证金,这在建筑行业是大家都认可的行规,收取保证金也得到简阳市相关部门的认可。保证金没能及时退还的客观原因是因为园区土地违法被叫停,工程建设和后续招商无法继续进行,政府的各项资金支持和贷款支持也无法到位,导致资金链断裂。收取的保证金部分用于付氏公司龙泉驿项目,也是付氏公司内部资金流动的正常调配。

       至于交通肇事,付鹏程承认自己的违法事实,肇事后没有逃逸,而是采取积极施救和各种善后补偿,积极与家属寻求沟通、赔偿和谅解。

       2007年4月5日至2011年12月5日,在长达近五年的时间里,简阳市法院进行了三次判决,被资阳市中级法院发回重审两次。通过漫长的6次判决,付鹏程最终被判入狱13年。2018年通过雅安市人民检察院复查此案,在当事人付鹏程提交了大量的不存在合同诈骗的事实和书面证据面前,还是错误认定为付鹏程合同诈骗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付氏公司资产资金被全部冻结

       付鹏程入狱后,付氏公司运作的龙泉驿洪河村项目也一下子瘫痪。2008年7月29日,成都市龙泉驿区法院对付氏公司龙泉驿洪河工业园进行强制管理,管理人是洪河村村委会。

       付鹏程介绍,付氏公司的行政公章、财务章、财务报表,账册等相关证件资料于2007年4月5日被简阳市公安局扣押,直至2018年11月19日才归还付氏公司。所以,从2007年4月5日至今,付氏公司处于全面瘫痪状态,既没有开展任何形式的营业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但在此期间,洪河村村委会与成都市青羊区金茂装饰工程有限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黄华却私刻成都付氏美姿源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公章,伪造工程施工合同,诉讼付氏公司,导致付氏公司2500万元被法院冻结。

       而付氏公司2006-2007年所欠员工的工资和建设单位的工程款项,在2019年2月才由龙泉驿区人民法院依法予以执行支付。

       从2007年4月5日至今,付氏公司作为洪河工业园产权所有人没得到分文的租金和赔偿款。

       2018年1月,付氏公司所投资建设的洪河工业园区被龙泉驿区政府拆迁,获得政府拆迁赔偿4700多万元。但是,时至今日,付氏公司都没有拿到这4700多万元拆迁赔偿款的一分一厘。这4700多万元拆迁赔偿款全都被龙泉驿区法院和绵阳市涪城区法院予以冻结。

       2018年9月,入狱11年5个月的付鹏程提前出狱。作为龙泉驿洪河工业园与简阳市石桥园区开发建设的最初投资人和组织人,出狱之后的付鹏程早已倾家荡产,囊空如洗,连诉讼费也拿不出,只能靠朋友接济和帮助过日子。

       付鹏程出狱后,向龙泉驿区法院起诉了洪河村委会、成都市青羊区金茂装饰公司和金茂装饰公司法定代表人黄华,却因交不起高达23万元的诉讼费,在2019年6月被龙泉驿区法院以不予支持为由无情驳回。

       而简阳市政府对他承诺的园区开发回报却食了言。他清楚的记得,他和简阳市政府签订的合同中,作为投资回报,乙方(付氏公司)享有所投资的厂房、仓储设施的使用权、收益权和处置权,自办生产企业或引进企业,通过物业管理(包括污水处理)和出租厂房、仓储设施等生产、经营方式取得回报。

       为了这个政府的承诺,也为了龙泉驿项目的合法权益,付鹏程走上漫漫的维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