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里老城
■黎强(重庆)
老城很小,在四通八达的老巷子就随处看得见、摸得着、遇得上。
从巷子这头进去,住家人户的煤炉子冒着烟,蒸煮着耙红苕或糯苞谷,味道在巷子里飘着,很是馋人。巷子两边斑驳的青砖墙壁勾着白缝,还有一些好看的花窗,不知道是那年那月的产物,反正砖体早已经风化剥落。几株无名的草茎从破败的砖缝中挤出来,活得别有生机,和巷沿石板上培植的海棠花、黄葛兰一样生动。巷尾出来时,就有了三两发小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把手里攥的烟标,在巷子尽头处玩得童心飞扬。
一条老巷子就是一段故事。灶壁墙隔着的街坊邻居亲密无间,哪怕吃几颗酸辣急水胡豆,也会给隔壁邻户送一小碟过去尝尝。夏季的偏东雨说来就来,把老瓦片冲得散漫,雨水滴漏。大雨未歇,就有热心的邻居披蓑衣、戴斗笠、搭梯子,为漏雨人家修建瓦槽,堵漏止漏。漏雨人家好不感动,进得灶房,弄一碗香喷喷的米花糖开水递给热心的邻居。碗里,还有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土鸡蛋。巷头的张老头和巷尾的李老伯,不知道是谁在下棋时忽略了举手无悔的约定俗成,吵得不可开交。爱管闲事的黄姑婆拉着两人就往自己走,给张老头李老伯一人倒一杯老白干,说:“喝,喝了继续吵。”弄得两老头面面相觑,很不好意思。
飘散着烟火气的老巷子,数得出名字的就有斑竹巷、百货巷、一人巷、清平巷、东门巷、杨嗣巷、柯家巷,有长有短,有宽有窄,巷套巷,巷通巷,巷连巷,巷巷古朴,巷巷亲和。从斑竹巷一路下去,可达水码头通泰门,看大河上下的煤船、菜船、粪船、粮船、沙船。百货巷穿出去,就到猪槽街黄荆街,看市井百姓在菜市场挑挑选选。一人巷是窄小的,却在老城中很有名气,或是它可以连通鞍子街到五福街这片闹市吧。清平巷是有故事的老巷子,娃儿们从这里出去,就看得见武城山,山上有娃儿们追逐嬉戏的童趣。至于出了柯家巷,那就是另外一番郊外天地了,让娃儿们置身于藏树猫、抓螺蛳、挖野葱的快乐中。
老巷子是老县城的毛细血管,有了老巷子,老县城才不缺乏营养。巷子口,有修钢笔的小摊,让一只只破败残缺的钢笔重生,重新别在上衣口袋里体现主人家有墨水有文化。修伞补鞋的在巷子过道,一摆就是十数年不歇,手艺名声早就传遍了老城的旮旮旯旯。巷子里的老酒馆是最懂酒友的,店家门口的那盏灯彻夜亮着,哪怕是深更半夜想喝上一杯,店主人立马披衣起床,把好酒好菜端在桌子上。巷子里还有买竹筒胡豆和豌豆的,一分钱两分钱就可以买上半捧“零嘴儿”,慢慢打发时光。一到清明、春节,巷子口经营纸钱蜡烛香的店铺比平时更加拥挤,大人买大人的祭品,娃儿们扭着大人,要的是甩跑、转子捻、冲天跑之类的。愿望得到满足,娃儿们脱兔似的窜进老巷子,在天井小院的石板上玩得喜笑颜开的。
城里的老巷子,瓦楞上有野草丛生,屋檐下有竹竿横放着晾晒一家子人的衣物,接骨斗榫的老郎中居家开店医治病患,卖酱油麸醋的小生意方便街坊四邻。小人书店开在街沿上,一溜小板凳、几根长板凳,加上三两张竹椅,就让巷里巷外的娃儿沉浸在几百本连环画的故事情节中。爆米花的、卖冰糕的、修补席子的、磨剪子戗菜刀的也会在老巷子里进进出出,让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充盈在巷子里。还有邮递员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一响,巷子就兴奋起来,不是哪家的汇款拢了,就是哪家在外当兵的儿子寄回了家书。这些之外,就是送来的报刊,让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抿着沱茶,把安闲的时光读得津津有味的。
老城,就在这些充满烟火气的老巷子里,显得活灵活现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