怼人的语言艺术

       ■ 蒋华(安徽)


       前几年,随着《罗刹海市》歌曲的火爆,也带火了歌词中的马户(驴)、又鸟(鸡)这两个骂人的词语。倒让我想起一位职场青年背地给一个女同事起了一个外号,叫“马叉虫”。我起初不明其意,后来才悟出这是一个“骚”字,暗指这个女同事是一个懂风情的风骚女。仅从骂的艺术上比较,明显能把骂座的灌夫、骂街的泼妇们甩过几条街去。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但怎样回骂则大有玄机。在书画艺术上大胆探索的齐白石曾遭到某些同行们的讥笑,齐白石没有忍气吞声,或者翻起白眼,而是“人骂我,我也骂人”。这种以骂止骂虽不文明,倒是常态。倒让我想起近代两位名嘴反唇相讥一对“王八蛋”的趣事。

       一是民国名嘴吴稚晖,不仅笔如投枪,还舌如利剑。在一次会议上,有位姓王的人士当面怒骂他是“嬉皮笑脸,胡说八道的老王八蛋”。面对充满火药味的骂声,吴稚晖则轻言慢语地回敬道:“王先生,你错了,或是气昏了头吧?稚晖敝姓吴,并不姓王,绝非贵本家也。”这种当场“现卦”,瞬间让王八和姓王的对手联了宗。顿时引得全场大笑,更让这位王先生面红耳赤下不了台。

       二是台湾的李敖先生。他在台上演讲后,台下送一纸条,上写骂他的三个字“王八蛋”。李敖就势在台上扬起这张写着“王八蛋”的纸条,对台下观众高声说道:“这张纸条没写问题,只写了一个署名,王八蛋。”李敖机智幽默地回怼,赢得掌声如雷的满堂彩。由此可见他和吴稚晖一样都是名嘴毒舌,能随机应变地让骂“王八蛋”者变成王八蛋。

       还有角度的不同。其一是内外骂,如贾府被局中人焦大骂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被局外人的柳湘莲则骂为“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虽然骂角不同,但都指向贾府这座苟苟营。

       其二是时间的不同,北宋理学家程颢和弟弟程颐一同赴宴,宴席上哥哥程颢与美妓言欢,弟弟程颐却愤然离席。第二天,程颐质问哥哥为何堕落如此,程颢笑答,“昨日座中有妓,吾心中却无妓。今日斋中无妓,你心中却有妓。”这就像余光中幽默地回答天天骂他的李敖,“他天天骂我,说明他的生活离不开我。我不理他,说明我的生活可以没有他。”

       其三是场面的不同,如诸葛亮在两军阵前的大场面中,义正词严地骂死王朗;但吴稚晖和李敖短兵相接的小场面,在幽默搞笑中骂人于无形。

       其四是境界的不同,如苏东坡说看见高僧佛印象一坨牛屎,而佛印却说看见苏东坡是一尊佛。随后妹妹苏小妹对自以为“胜”的哥哥苏东坡裁判道,参禅是要见心见性,你看见牛粪自己就是农家肥,人家看见佛,自己就打莲花座。让苏东坡满脸羞愧。让我想起像佛印一样是高僧的寒山和拾得对话。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回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这种对“骂”处理境界,真能让马户又鸟和泼妇们羞愧万分。同时把“骂语”变成“禅语”,连苏东坡都未能“醒悟”。这骂人的含金量真够足的。鲁迅说“贾府的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我想高僧们也不会爱上骂街的泼妇和苟苟营的贾府。毕竟中国文化中,骂也分三六九等的境界。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从本质上说,虽然“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不骂人的人”(梁实秋《骂人的艺术》),就连孔圣人也骂人“朽木不可雕也”“老而不死是为贼”。但“无论如何,总是卑劣的事”(鲁迅《论“他妈的!”》),是对社会文明开倒车。小文仅对“骂”略做病理分析,对出口成“脏”者留下某种切片,对捍卫人格尊严者提供某种智慧回击的样本。我想这对社会的文明进步也有某种借鉴意义。至于李林甫的口蜜腹剑,王熙凤的“明里一盆火,暗地一把刀”行为,就比骂人更可怕了,需要运用法律武器来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