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红薯香

       ■ 王晓苏(四川)


       家乡有句谚语:“红苕芋儿不嫌嫩,八月十五尝一顿。”意思是红薯和芋头不像别的食物有老和嫩的区别,到了农历八月十五就可以尝鲜了。


       但想要大丰收还得再等个把月。到农历九月底十月初左右,秋意渐浓,天气微凉,红薯的个头也长足了,正是收获的好时机。我们便会全家大小一起出动去挖红薯,这是我儿时为数不多不讨厌的劳动之一。

       我不喜欢割麦子,五月里太阳火辣辣的,烤得人发烫,而且割麦子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或蹲着或弯着腰,很难受。我也不喜欢掰玉米,玉米叶就像一个天然的暗器,长而锋利还有毛,稍不注意就会中招,搞得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穿长袖倒是可以减少伤害,无奈还是太热。我甚至不喜欢放牛,牛的肚子里好像装得下一座山,牵到草地上吃了几个小时还是瘪瘪的,回家指定被家长说,而且几个小时不能看动画片,也太折磨人了。不喜欢挖花生,因为蚊子多;不喜欢拔草,因为永远拔不完;不喜欢晒粮,因为阵雨来时要像打仗一样拼命抢收……

       说实话,从小干农活长大的孩子,都不大可能喜欢这些活儿。不然上学时彻夜苦读的毅力哪儿来的呢?就是来自想要摆脱农村,摆脱白天背太阳晚上背月亮的农民生活的决心啊。

       唯有挖红薯是我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的。首先天气就很舒服,秋高气爽,不冷不热,连夏天那些恼人的蚊子都消失无踪。而且红薯埋在地下,不像麦子和玉米那样怕下雨泡水后发芽,也不怕被大风刮倒刮断,所以不用像割麦子或者掰玉米那样着急抢收,可以不急不缓,从容行事。

       挖红薯实在是一件悠闲的事。妈妈负责把红薯从地下挖出来,扔到一堆,我和弟弟坐在小板凳上,把它们从藤上摘下来,抹去泥土,放进筐里,爸爸就把他们一担担挑回家,装入地窖。找红薯王是我和弟弟最乐此不疲的游戏。当我们发现自己认为最大的红薯时就会拿出来比赛,赢的一方就哈哈大笑,得意洋洋,输的一方便恨恨地埋头更加卖力地摘红薯,争取找到更大的一雪前耻。

       小孩子干活总是没有长性,过一会儿就不耐烦了。爸爸便会找一些干草和树枝在一旁空地上点燃,然后放几个新鲜出土的红薯进去烤。美味的烤红薯像吊在驴子嘴前的胡萝卜,诱惑着我和弟弟继续劳动。爸爸还会变魔术般从衣服兜里掏出几个蜜橘,亲自剥开薄薄的红皮,将果肉喂给我们,因为我俩手上全是泥。深秋的橘子已经熟透,汁水充足甜蜜,吃完仿佛又有了无穷的力量。

       又过了一会儿,烤红薯的香味随着缕缕轻烟飘来,我和弟弟不约而同望向妈妈。妈妈便会放下锄头,从火堆里掏出黑不溜秋的烤红薯,用红薯叶包着递给我们。我们迫不及待地掰开焦黑的外壳,咬一口金黄软糯的肉瓤,热乎乎香喷喷的,一边被烫得张大嘴巴哈气,一边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那些年,家里的旱地除了水源和土质俱佳的一亩种了棉花,其他的都是种红薯。红薯对生长环境要求不高,产量却高,半个多月的收获季过后,家里的两个地窖都被塞得满满的。

       也多亏了这么多红薯,让我们在青黄不接的时节,不至于饿肚子。但是红薯再好吃,每天吃也会腻。巧手的父亲就会变着法做出不同的红薯美食,白牛滚水、红薯饼、红薯丸子等等。一年又一年,在寒冷的冬季从胃暖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