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笺初夏
■ 金进(贵州)
当布谷鸟的啼声从远山滑落,溅起一地澄碧的回响,五月便踏着青石板路款款而来。她裙裾上沾染的槐花雪,落在瓦楞上融成细流,顺着檐角嘀嗒成珍珠帘,而檐下泥巢里,雏燕初生的啁啾,正在孵化一场季节最繁盛的梦境。
黎明破晓前,江南水乡的薄雾总先于日光醒来。渔舟轻叩摇橹的节奏,惊起芦苇丛中尚未打哈欠的白鹭。此时江南的五月,是被水墨晕染过的宣纸,黛瓦粉墙间透着青葱底色,而打湿发梢的晨风里,炊烟与麦香正举行一场无声的私语。
山坳里的农人刚刚立起插秧的姿势,露水便顺着稻秧的青须滑落,为泥土嵌上银色纽扣。这些新绿的沉默臣子,将在季节深处站成蓬勃的宫殿。而城郊的菜花田,金黄的波浪翻涌到黄昏,总会在暮色四合时,为归途的上班族敷上一层明亮的膏药,治愈他们骨骼里渗出的倦意。
五月是自然界最慷慨的露天集市。老槐树的枝叶间挂满铜钱大小的月亮,那是未及收敛的春光,也是尚未展开的夏夜。布谷鸟的催促声里,农人们在田埂上丈量着光阴的刻度,每一粒发芽的种子都携带着完整的宇宙,等待雨水的解锁。
燕子低掠水面时,水面上荡开的涟漪恰好丈量出春天的半径。在城市公园,晨练的老人把太极的弧线抛进湖心,涟漪与涟漪轻轻碰触,仿佛两代时光的拥抱。而夜市摊位上,烤串滋滋作响的声响,正将人间的烟火气编织成最动人的谣曲。
蒲公英的降落伞在风中列队,它们即将投奔的大地,正孕育着夏虫的草原。乡间小路旁,野蔷薇用刺与香织就的栅栏,守候着无人问津的秘密通道。那些从瓦缝、石隙中探出头的苔藓,正用翠绿的绒毛计量着岁月的厚度,每一处苔痕都是被时间遗忘的诗行。
柳絮堕入溪流时,水面的波纹会转动成漩涡状的时钟,测量着季节更迭的速度。而槐花落进古井,水面浮起的圆月会碎成银箔,为五月的影像底片镀上月光的防潮层。每一处自然的呼吸,都携带着光阴的暗语。
在五月的晨光里,母亲的鬓角开始落霜,那些银白的发丝像是被时间遗忘的麦芒。孩子们的校服在阳光下泛光,像是在身上披着初夏的云朵。而老人手中转动的蒲扇,扇出的不仅是微风,还有岁月的纹理。
市井的喧嚣在五月变得更加浓烈。水果摊前,榴莲与荔枝各据一隅,前者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软糯的甜蜜,后者则用红润的皮肤包裹着晶莹的汁水。它们仿佛是季节的两面,一面坚硬,一面柔软,共同构成了生活的滋味。
当脚踏车碾过林荫道,碎了一地的槐花香,总能勾起某段关于初恋的回忆。那年我们躲在紫藤萝下交换的纸条,如今早已泛黄,但那些晦涩的字迹,依然清晰地勾勒出青春的轮廓。五月的时光,总能在不经意间戳破记忆的壁垒,让那些沉睡的情感重新苏醒。
在五月的田野上,祖母的坟冢已被青草覆盖得不留痕迹,但夜深人静时,草丛中萤火虫的微光,总让我想起她摇曳的油灯。那些在夜色中闪烁的光点,像是未曾熄灭的希望,又像是未曾远去的爱。
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烧成铁锈红,飞鸟的剪影在落日的熔炉里煅烧。祖屋的瓦片浸润着夕照,每一片都藏着一个未完的故事。那扇被岁月侵蚀的木门,门环上的铜绿,恰似时间淤积的年轮,而门后的阴影里,枕箱封存着母辈的嫁衣,绸缎褶皱里沉睡的不只是针脚,还有旧日的温度。
当夜色四合,银河在屋顶流淌,星辰坠入老井,激起的涟漪会惊醒沉睡的蛙声。那些在井口盘旋的萤火虫,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精灵,用微弱的光亮点亮了五月的夜空,也点亮了人们对未知的向往。
五月是一场盛大的序曲,它带着希望与生机,也带着对未来的无限遐想。在这个季节里,每一个生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篇章,而这些篇章,终将汇聚成时光的长河,奔腾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