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篓

       ■ 唐万清(四川)


       母亲节那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又见到了母亲的背篓。


       母亲的背篓是父亲年轻时用竹篾编织的。母亲用它背了五十多年,把我们五姊妹从小背到大,又背下一代,甚至还背了曾孙辈。历尽岁月沧桑,虽陈旧得很,却尚算完好无损,也算得上是种奇迹。

       20世纪60年代,川东老家一带盛产竹子。时兴用竹篾条编织各类竹器。专用于春夏秋三季背小孩的背篓,便是这众多竹器中的一种。父亲的篾活是出了名的好,不论是竹蒸笼、竹篱夹背、竹罗篼、竹箢篼、竹筛子、竹斗姜、竹簸箕,还是这专用于农村妇女背小孩用的竹背篓,在周围几十里地儿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手艺。造型各异且好看,又经久耐用。

       父亲给母亲编织的竹背篓就更不在其说了,专用了上好的楠竹篾条混合青竹篾条,精心编织而成。口沿还间入了黄荆条,底部也盘了楠竹块和黄荆条。篓身用上好的硬度和柔韧度均极好的竹篾条箍身,有很强的站力。整个造型酷似菜缸。腰身用楠竹或木条横着,固定好,供小孩坐。还有一个背篓造型有些像少数民族用以背小孩背篓的形状,呈方形,仿佛两个方形竹筐错位重叠的模样。下小上大,还有靠背。这种背篓,小孩坐着柔软些。母亲用这两种造型不同,均用清油漆刷过的竹背篓轮流背着我们几姊妹上地干活,或走亲戚串人户,或上街赶场办事儿。一背就是几代人,一背就是几十年。这竹背篓盛满了母亲对子女,对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的浓浓亲情。

       常常记得母亲背着弟弟妹妹们随同父亲下地干活。到了地方,先喂饱了奶,就将竹背篓凳在桐子树下遮荫处,嘱咐我和姐姐好好看顾。然后,举着锄头用力地挖起板地来。太阳慢慢升起,渐渐热起来。我守着竹背篓中睡觉的弟弟,渐渐地也恹恹欲睡起来。有一次,还因为姐姐和我守妹妹打瞌睡,妹妹不小心,从背篓里翻到竹篓边沿,差点掉到坡地。汗流满面的母亲擦汗时瞥见,立即扔了锄头,抢到背篓前,一把抱住妹妹,眼泪都吓出来了。为这事儿,姐姐和我均受了一顿气,说我们照人不专心。但母亲没舍得打我们。只是告诫我们做事要专心,别粗心大意的。若妹妹翻出来栽到地上,滚下坡去,那得了哇。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还常常记得母亲用这竹背篓背着弟弟妹妹上石永街上赶场,同父亲一起缴公粮,一起卖土烟的情景。稍大点的我常常和母亲轮流着背。父亲则担着公粮,姐姐则背着土烟。往往一路上要歇许多次。趁汗水湿透了衣服的父亲歇气的当儿,母亲放下背篓,在琵琶岩路边石头上坐着背过行人,喂弟弟吃玉米糊。有时,带根甘蔗,大人咬掉格巴,咬嚼出汁水,用盒子盖盛了喂弟弟。弟弟则用红红的小嘴吮吸着蔗水,甜甜地笑着,再累的母亲也笑了。我和姐姐也往往能得到一节甘蔗解口渴。实在不行就会在琵琶岩黄葛树下卖凉水的人家处买来2分钱一杯的凉水,凉水放了糖精的,喝起又凉又甜。到了街上,随父亲缴了公粮,又去卖土烟。这时,才将背篓凳在街沿,由母亲守着看父亲与买烟者讨价还价。我和姐姐则在附近逛街,看稀奇。姐姐常用卖桐子和麻芋的零钱买点红头绳、钢夹子。我则买点小人书。卖完了烟,父亲往往要买几个馒头,分给我们吃。于是,又轮流用竹背篓背着弟弟妹妹回家去。

       后来,几姊妹都大了,再也用不着竹背篓了。我以为被磨得玉麻玉股的竹篓,早已被母亲扔了。没承想,三十年前,我和妻背着孩子回老家,母亲又从楼上仓库里拾出已非常陈旧的竹背篓来,用水洗净,晒干了,又装进我的孩子,背着弄起饭来。边切着菜板上的肉,边笑着用手喂肩背上的我的孩子,她的大孙女。这时,我发现昔日年轻漂亮的母亲很有些显老了,头发也花白了,脸上也起皱纹了,如同这竹背篓一样,很有些沧桑了。再后来,母亲六十多岁了,还用这父亲织的竹背篓背大了姐姐们的妹妹们的弟弟们的孩子。这一代背大了,这竹背篓也修过几回了,也业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了。我们终于舒了一口气,以为母亲终于可以休息了,再也不用这竹背篓背负小孩子了。没想到,前面回去,年迈的老母亲又叫父亲拿出来,增换篾条,准备着曾孙辈回家过年过节时,背曾孙辈用。满脸皱纹,牙齿已掉完了的老母亲笑着对我说:“万儿啦,这竹背篓背娃好,透气,牢实。还能解放大人的双手干点活儿,可好了。妈这一辈子,肩没离开过这竹背篓。可妈高兴,背了几代人,几代人也都有出息。妈知足了。”

       今天母亲节,又在老家见到了被老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竹背篓。母亲再次对我说:“万儿啦,妈老了,舍不得这老房子,舍不得这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土地,舍不得这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邻居,更舍不得这背了你们几辈人的竹背篓呀。妈想你们了,就叫你爸拿出来看,拿出来背。一背到肩上,就想起背着你们几姊妹挖地赶场,一家欢乐的日子。”

       听着母亲的话,看着母亲背上的竹背篓,感受着母亲对子女的深深的关爱和渴盼之情,我的眼睛再次泪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