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

       ■ 王宇(陕西)


       狗剩的农产品公司从槐树沟搬到乌驼镇不到一个月,他爹就来找他。


       看见爹来了,狗剩一惊,一笑,再笑,离开座椅,站起来,倒水,泡茶。那把软包的座椅晃来晃去,像给狗剩他爹打躬作揖似的。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那把座椅还在晃。狗剩他爹就盯着晃动的座椅看。座椅不晃了,狗剩他爹开口说话了,“你的屁股要坐在黄土地上,你的腿要站在庄稼地里。你要看看谷苗长得壮不壮,看看谷苗是不是缺肥少水。要是整天坐在这把椅子上晃,你就不是狗剩了,只怕晃得啥都不剩了。”

       送走老爹,狗剩才发现自己满身是汗。他仔细端详着那把座椅,着实好看。公司业务多,常开会,狗剩的办公室就是会议室,他不用挪屁股,就能安排工作,布置任务。遇到不想见的人,狗剩脚一蹬,座椅后背朝门,从门外看,办公室里就没有人。狗剩擦了把汗,拿走软包座椅,搬来一把普通的办公座椅。

       狗剩好书法,思忖之间,挥毫泼墨,墙上便挂起一幅横轴。“狗慎”二字赫然醒目。秘书觉得不雅,悄悄取下。狗剩再写,再挂。如是三次,秘书不再坚持取下。

       自从“狗慎”上墙,办公室里很难找到狗剩的影子。他的鞋帮子常常带着新鲜的泥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的脸膛黑了,头发白了。他把开会的地方换在田间地头,他把客户带进农家小院,他讲话都是方言俚语,谁都听得明白,听得入耳,听得热血沸腾。

       偶有闲暇,狗剩就琢磨自己的名字。他不明白老爹那会儿是不是犯糊涂了,给他取了狗剩这个名字。

       上小学时,狗剩一身黄泥,气呼呼地站在老爹面前。

       “爹,为啥叫我狗剩?”

       “咋,不好听?”

       “他们说,我是狗吃得剩下的东西。又说,我是连狗都不吃的东西。”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
狗剩他爹从嘴里抽出旱烟锅子,在老布鞋底子上猛磕几下。“亏你还是男子汉,哭啥,有本事就跑快点,蹦高点,你就剩不下了。”

       狗剩听了他爹的话,真不哭了。他在作业本的封皮上把狗剩写成“狗胜”。可是,小伙伴们照样取笑他。狗剩记着老爹的话,不急,不恼。他把那股狠劲儿都用在学习上,一路向前冲,往高爬。他能把《现代汉语词典》一字不落地背出来。高考时,一不小心,就成了县城里的文科“状元”。狗剩出名了。私下里有人问,这个狗胜是那个狗剩吗?或者,这个狗剩是那个狗胜吗?众人摇头。谁也搞不清楚,但狗剩清楚。

       狗剩修满学业,就职于乌驼镇,端上了“铁饭碗”。“朝九晚五”的日子如流水般前行,把狗剩磨炼得如鹅卵石一般,逢水不留,遇草不挂。

       大年夜,狗剩吧唧着嘴,“年夜饭年年这么吃,也没滋味。”狗剩他爹听着,来气了,瞪着眼,提起长杆旱烟锅子就要敲狗剩的脑袋。“同样一只鸡,香酥是一味,焖炖是一味,搁在柴火上烤又是一味,这得动脑袋才行。哪像你,搞工作就和拴在磨道里的驴一样,不想事,不琢磨,只管瞎走。”狗剩架住老爹的旱烟锅子,眨巴着眼,似有所悟,“爹,等会儿打,你再骂一遍。中听,中听。”

       狗剩蒙在屋子里,三天没说一句话,做出一项重要的选择:辞职。狗剩提交辞职报告时署名“狗盛”。同事惊呼,狗盛是谁?难道大名鼎鼎的狗剩是别字先生?狗剩倒是不急,手捏唇下几根短须,微闭眼,“少安毋躁,狗盛者,狗剩也。”办公室里哗然大笑,笑着笑着,都不笑了。狗剩回头看,他爹来了,鼓着眼,喘着粗气,操起长杆旱烟锅子就往狗剩身上招呼,吓得狗剩撒腿就跑。

       其实,选择自主创业也不是狗剩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是吃槐树沟的小米长大的,对小米情有独钟,上大学选择了农产品加工与质量检测专业。狗剩辞职后创办了谷哥农产品有限公司,开发出小米营养粥、小米保健茶、小米糕点、小米清酒等系列产品,热销省内外,带领槐树沟人昂首阔步走进小康社会。

       有朋友调侃,“如今你已是成功人士,得有个上台面的名字吧?”狗剩不假思索,仰头就说:“如果有来生,我还叫狗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