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与房东的一段情(上)
■ 魏云革(安徽)
戊寅年岁末,十七将至的我,被宁国技校分配至江苏丹阳埤城晶谷米机公司实习,因不喜欢集体宿舍居住环境的嘈杂,次年的三月我到公司附近村庄,欲借一民房居住。
初次见到房东奶奶时,她老人家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猪食桶。我说明来意,老人家说:“有是有间屋,不知你看不看得中。”随即就领我至与大屋几步之遥的小屋门口。 小屋面积约有二十平,屋内东、南两面墙皆开有小窗,南面墙有个洗水池,水池右侧有个土灶,小屋地面是用红砖铺设而成,几块大砖头上搁置一个席梦思垫就成了床,屋内有个铁架,架上搁置一块木板,算是书桌,整体而言简陋至极,因急于搬离嘈杂的宿舍,也没多想,就决定租下了这间小屋,月租二十元。
从喧闹嘈杂回归宁静,内心充满着喜悦之情。房东奶奶所居正屋有三间,稻场中间有口井,井边有一棵孤独的银杏树,几步之遥有一棵梧桐树,正屋左侧是菜园。房东二老为人和善,每每见我上班或下班归来总会与我搭话:“云革上班去了?”抑或“云革回来啦!”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日子也在重重叠叠中流逝,每逢落雨之时,房东奶奶会将我晾在外的衣物收回家去,若遇公司放假,她老人家也会邀我去她家做客,慢慢地我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此时,他们家还有一位熊姓四川籍租户,因他常上夜班,素日里与其交集甚少,只知他三餐皆由房东奶奶负责。小熊离异,携一六岁女儿,正是读书之龄,房东爷爷帮其张罗,就近入了学,另每日还负责接送。这一切于我而言,很是羡慕。
房东奶奶平日喜打小麻将,一人十个筹码,若遇牌僵局时,过了回家做饭的点,房东爷爷会站在稻场中大声喊道:“兰英啊!回来做饭了,还不曾好啊?”,随后会伴有长时间的嘟囔声。房东爷爷好酒,中餐、晚餐必饮酒,往往一顿晚餐会从日落余晖饮到月朗星稀,酒后话语甚多,絮絮叨叨将过往之事,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房东奶奶偶有激愤之语:“结死!快点切(吃),几点钟了?”
时光漫过,隔年的五月份,因工资上涨,我搬到另一间大屋居住,月租为四十元。因苦恼每日回来做饭,遂与房东奶奶商议,她老人家也能负责我的三餐。
房东奶奶温和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也没啥好吃的,早晚基本是粥啊、面条一类的,怕你吃不惯。”
闻其言,我忙笑道:“没事的,吃得习惯。”
房东奶奶半晌又道:“那要不你在我这吃一周吧,习惯了再说好不好?”
自第二日起,我被一声“云革,起床吃早饭了”的招呼声叫醒,随即洗漱后,来到房东奶奶的厨房间,见灶台上搁着一碗盛好冷却了的粥。粥是大米粥,粥内好似放了淀粉,吃在嘴里稠稠的,味道甚好。中午下班回来,也可以吃到做好的饭菜。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房东奶奶询问我道:“云革,你觉得饭菜怎么样?”我低头道:“蛮好的,一个月要给你多少钱?”房东奶奶沉思片刻道:“就给一百元吧。”闻听此言,我惊讶地说了声“啊!”房东奶奶立马向我道:“多了是吗?那就再少点。”于是我与房东奶奶商议,每月房租及伙食费按一百五十元支付。
自从有了房东奶奶的照顾,我在异地枯索萧瑟的生活变得丰沛饱满了起来。房东奶奶家有一块自留地及二亩口粮田, 在自留地里,我与房东奶奶一起挖过地、种过豆、拔过豆、摘过桑叶、抛过秧、收过稻。门口的小菜地挂满丝瓜、豆荚,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有时农忙晚了,我会和奶奶一起做饭,她老人家负责掌灶,我在灶下添柴,饭毕也会主动洗锅,做家务,将蓄水缸装满水。
一日,我下班归来,正遇房东奶奶从地里农忙回来,见我道:“云革,我们先吃了,地里有活,饭都在锅里了。”话毕,房东奶奶就掀起锅盖,见锅内的菜后,疑惑道:“我给云革留的几块肉怎么不见了?谁吃的?”虽未曾吃到那几块肉,但心里还是暖暖的。适逢节日我也会买两瓶酒送给房东爷爷,冬季也会去镇上给房东奶奶买些御寒之物。偶有伤风感冒,房东奶奶也会对我嘘寒问暖,给予我亲人般的关爱。自幼我未曾得到过亲奶奶的照顾,想不到在异地他乡还能收获到难得的一段情。
“天下无不散筵席”,千禧年后的岁末,我启程去了浙江,离别之时,房东奶奶泪雨凝噎,叮嘱我要多保重身体,有空就来信。带着对二位老人的牵挂我去了浙江的湖州,一切稳妥之后,我就写信给房东爷爷,告知他老人家我的近况、工作、收入等。
乙酉年,命运之舟将我停靠在了上海,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每个角落都被钢筋混凝土包裹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工作忙碌奔波,行色匆匆,谁也不会为谁稍作停留。这些年,我从事过服装厂的小工、酒店门童、餐厅服务员,软件维护、酒店管理、所经历的种种让我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暖,社会的现实。然每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内心深处都会忆起在丹阳过往的生活,会忆起曾居住过的那间小屋,以及曾给予我无限温暖的房东奶奶,那一段真挚的情感,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显得褪色,反而因社会的现实,让那一段情愈加浓烈了起来。忆不清房东奶奶在我梦里出现过多少回,只知每次梦醒之后,内心会升起一阵阵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一直侵袭着我,久久挥之不去。然现实因受时间、闲钱的束缚,我最终还是未曾启程去一趟丹阳城。
都说时间是善变的,可以冲淡许多的过往,但我终究做不到释怀,以至于多次在梦里将原本浓烈的过往翻了个遍。癸巳年的五月,我终于决定踏上从上海开往丹阳的动车,时隔十三载,当我再次走进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村庄时,记忆里往昔风景都已荡然无存,曾实习过的公司也扩大了,村口桥下的水好似少了许多,春风拂面,温情又慵懒,春风绣出了满眼的绿又夹杂着些许粉色,同时又吹出路边满树花的芳香。村中的石子路被水泥路取代了,路两侧的居民房也都被修葺一新,白墙青瓦,一派新农村气息,原本空置的宅基地此时都已盖起了楼房,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了。好似许久又或许没有多久,我还是找到了曾经租住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