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寻迹左宗棠

       ■ 马明(云南)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城际高铁正驶向兰州。我对身旁的刘老师说:“终于要见到左公的兰州了。”刘老师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指尖依然停留在那本翻开的《左宗棠在甘肃》书页上,眼底有光:“这一路,我们要走的路,都是左公走过的路。”


       走出车站,兰州的风裹挟着黄河的水汽扑面而来。这座西北古城,比我想象中更加厚重苍茫。出租车司机听说我们要寻访左宗棠遗迹,顿时眼睛一亮:“左公啊!我们兰州人都记着他呢!”不等我们报出手机尾号确认订单,他已经滔滔不绝地讲起左公柳的故事。

       第一站直奔中山桥。站在“黄河第一桥”上,黄河在脚下奔流,对岸白塔山巍然耸立。我抚摸着桥栏上斑驳的钢铁,恍若触摸到历史的脉搏。导游阿辉曾说,这座桥是左宗棠的遗梦——当年他任陕甘总督时,目睹百姓渡河之艰,曾有意捐资设基金以促成此事。二十多年后,梦想终成现实,继任者从德国购进钢材,建成了中国第一座钢铁黄河大桥。

       在桥头的石碑前,我一字一句地读着那篇近800字的《创建兰州黄河铁桥碑记》。碑文虽为后世所立,但1909年的往事仿佛随着墨迹沁入石头。突然雨点骤落,我们匆忙躲进桥头的黄河桥梁博物馆。       

       馆内正中,左宗棠的铜像巍然屹立。雨水顺着玻璃窗滑落,仿佛时光的泪痕。1873年,62岁的左宗棠就是在这里望着滔滔黄河,萌生了建桥的念头。而今,他的梦想以钢铁的姿态横跨大河,见证着一个民族的坚韧。

       第二天清晨,我们来到甘肃贡院旧址。这座左宗棠于1875年亲手创建的科举考场,如今静静地矗立在兰州大学第二医院院内。贡院仅存“至公堂”,那副著名的楹联虽然漆色斑驳,却依然遒劲有力:“共赏万余卷奇文,远撷紫芝,近搴朱草;重寻五十年旧事,一攀丹桂,三趁黄槐。”

       我站在廊下,仿佛看见左公当年在此谆谆教诲甘肃学子。那时甘肃读书人要赴西安赶考,往往历尽千辛万苦,“十之七八”因路途险远而放弃功名。左宗棠痛心疾首,力排众议创建贡院,让甘肃文脉得以延续。自贡院建成至科举废除,甘肃中举人数超过之前两百年之和。至今,当地文化人仍感念左公的开拓之功。

       午后阳光正好,我们步行至甘肃省人民政府。明代肃王府、清代总督署、民国省政府,这片土地历经六百年风雨,政治中心的地位从未改变。现代楼群前,那座古朴的皋兰门静静伫立,门柱上便是“甘肃省人民政府”的牌匾。视线掠过现代标识,“陕甘总督署” 的威仪仿佛仍镌刻在门楣之上,令时光在此凝固。

       最动人的相遇在五泉山。我们特意去看那棵著名的左公柳。虬枝盘曲的古柳已有150多岁,树干虽已中空,树皮却依然顽强地支撑着参天树冠。新绿的柳丝在风中摇曳,仿佛还在诉说当年的故事。

       1874至1875年间,左宗棠西征途中,命将士“自泾州至玉门,夹道种柳”,连绵数千里。“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荒芜之地,从此有了江南的绿意。如今西北大地上,左公柳依然傲然挺立,正如左公精神——坚韧、务实、心怀苍生。

       在五泉山腰的左公祠,我们遇见一群前来参观的中学生。讲解员指着墙上的地图,讲述左宗棠收复新疆的故事。孩子们仰着脸,眼神清澈而专注。祠内陈列着左公的文物书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句“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让人”的铿锵誓言。

       离开兰州前,我们再次来到黄河边。夕阳下的“望河亭”沐浴金光,左公那副名联在霞光中格外醒目:“万山不隔中秋月;千年复见黄河清。”1872年秋,左宗棠第一次站在黄河边,吟出这副咏黄河的千古名联时,心中装的不仅是明月清辉,更有一个民族的风骨与气节。

       有人说,“一个人激活了一座城。”这是一把钥匙,得以洞见左公的精神世界:晚年仍以“今亮”自称,那是向偶像“鞠躬尽瘁”的诸葛亮看齐的执着;抬棺西征、收复山河,那是秉持“疆索”“尺寸不可让人”信念的壮举;临终前还在念叨“台湾设省”,那是放眼百年、力保海疆完整的远见。其忠诚、其担当、其远见,共同铸就了这座不朽的丰碑。

       兰州四日,我们追寻的不仅是一个历史人物的足迹,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左宗棠这个名字,已经融入兰州的街巷、河流、柳枝,融入这座城市的精神血脉。当出租车司机、导游、博物馆讲解员乃至路边老人都能娓娓道来左公故事时,我知道,真正的英雄永远不会,也不应该会被遗忘。

       高铁启动时,我最后望了一眼兰州。黄河如带,左公柳如烟,这座古城默默守护着一段不该被遗忘的历史: 我心中的左宗棠——这位坐镇兰州十四载,经营西北、奠定边疆的陕甘总督、教科书上仅有寥寥数笔的人物,如今已然成为一个有温度、有情怀、有风骨的鲜活形象。

       窗外,西北大地辽阔苍茫,左公柳的绿意正蔓延不息。是啊,精神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时光中生根发芽,百年过后,依然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