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锺馗与酃县
■ 刘克定(广东)
烟霞散人的《锺馗斩鬼传》,是写鬼的,鬼中还有打鬼杀鬼的“英雄”,这“英雄”便是锺馗。
关于锺馗,可谓传说纷纭。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唐明皇病中梦见一大鬼捉住一小鬼,抠目而啖之,自称是不第的武举锺馗,誓除天下妖孽。唐明皇醒后,病也好了。于是召见吴道子,授意作锺馗像:赤足袒臂,目睹蝙蝠,手持宝剑,捉一小鬼,以此批告天下,共庆太平。
两说身世一样,进京赶考,成绩优秀,但面相丑陋,不被录用,锺馗一气之下,以头触柱而死。到地府被阎王爷封为驱魔之神。当然也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中国的民间传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版本很多而情节大致相同。而锺馗的形象主要表现形式是绘画,从吴道子作画,张贴千家万户,通俗易懂,锺馗的形象便广为人知。
锺馗的形象,主要是水墨画,也有瓷画、木刻(拓片)、石雕、泥塑、陶塑、剪纸……有锺馗出游、锺馗嫁妹、锺馗骑鬼、寒林锺馗、锺馗杀鬼、锺馗读书、锺馗搔背……不管姿势服饰、故事情节怎么变化,其相貌的丑陋,疾恶如仇的心理,几乎是一致的。虬髯惊目,佩剑执笏,袒胸露臂,威风凛凛,鬼见胆寒。而不第的身世,令他疾恶如仇,使这个驱鬼大神的形象有血有肉,栩栩如生。
据传,钟馗将阴府受封炎陵县府知事一事,托梦告诉了炎陵的一位生前好友。为了怀念这位清官,县里百姓为他在大裂谷山腰建了一座庙,名为宁国五子庙,该庙很小,位于大裂谷山腰。还请画匠画了钟馗的文武两种画像,用石板镌刻拓印,邑人争相购买。据说,在钟馗画像上方,加盖 “酃县知事衙门”的四方大印,驱邪效果更佳。
酃县历史悠久,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刘邦置酃县,县治设楚国庞县故地,借助庞县昔日的灵气,从“人杰地灵”中取一个与“灵’字谐音的县名,加上所选的地方通过画师画下来正好像一个篆体”酃“字,于是将县名定为酃县。三国吴太平三年(258),会稽王孙亮在长沙郡东部为湘东郡,西部为衡阳郡。湘东郡治地在衡阳酃湖町,郡治设在酃县县城。酃县,既是县治之所,又为郡地之都,郡、县治所同城。锺馗的传说,在酃县古城流传是很自然的,故事也很多。
在文艺作品中,貌丑而善良的形象所产生的艺术力量,是很有征服力的。如《巴黎圣母院》中的夸西莫多,相貌其丑无比,而内心的善良之光,却照亮了千千万万人的心灵。
二十多年前,我去湖南酃县公干,留意寻访锺馗在酃县县府当县太爷的遗迹,竟在县文物所见到传说的刻有锺馗画像的石碑,阴阳两面形象不同,阳面为文像,阴面是武像;阳指锺馗活着的时候是个秀才,阴为锺馗死后成了驱魔大将军。阳面为阳刻,阴面为阴刻,大抵为了拓片也有阴阳效果。遗憾的是,阳面在“文革”中被一农民用锄头挖坏,文像已无法得见。阴面的武像却保存尚好,魁梧无比,骑一怪兽,像是麒麟,手持宝剑,双目如炬,呼之欲出。石碑年代久远,曾被用来铺路,被当地村民发现,才由县文物所收藏起来。碑的上方正中留有一方空白,据说古代凡在酃县当过县令的官员,退休时总要拓一张锺馗画像,钤上酃县县府的大印,揣在身边,以明驱鬼之志。这个习俗一直到民国初期还在沿袭,很可能与锺馗在酃县做过县令有关,石碑上方中央的空白,大抵给钤县府大印预留的吧。
我当时请文物所的负责人拓一张锺馗的武像给我带回家保存,以便进一步找到更多的锺馗与酃县故事的来龙去脉。
我把在酃县文物所的这个发现,写文章刊在1986年2月23日光明日报东风副刊后,不久就收到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周定一先生赐函,予以鼓励,我很感动。周定一先生是大学者,语言学家,也是我的湖南同乡,对锺馗石刻在湖南酃县发现,很感兴趣,并就锺馗故事与我探讨。现将周定一先生两件来函附后,以飨读者——
克定同志:读到您本月廿三日在光明日报发表的《说锺馗》一文,借古喻今,一醒耳目,诚为小品佳作,甚为敬佩。其中说到,传说锺馗在湖南酃县当过县知事,所以“古代凡在酃县当过县令的官员,退休时总要拓一张锺馗的画像,盖上酃县县府的大印,揣在身边,以明驱鬼之志。”大作提到,这段话是最近从一个资料上读到的。看到这些地方,我更感兴趣,我想知道您见到的与酃县有关的各种资料的来源,能否麻烦您就便指示目录,以求一读。我为什么有此请求呢?因为我就是酃县人。……据我的回忆,酃县甚至把锺馗看成本地的人。所以有此传说,是因为酃县确有一面锺馗的石刻,相传吴道子所画,嵌在县衙门的墙上,民国十余年尚在。以后我离开家乡,当地也历经变乱,现在是否仍在就不得而知了。这块石刻的拓片,解放前我在湖南某县(不是酃县)看到过,锺馗怒目虬髯,身穿大袍,足登长靴,手执宝剑,仰视蝙蝠,姿态甚为生动。而上端正中是一个朱红篆文的酃县县府大印。据说没有盖上这颗大印拓片就不能起到辟邪驱鬼的作用。所以,出售盖有县府大印的锺馗像拓片,也是那时县衙门的一笔小小收入,只要出点钱就可得,不一定非在酃县当过县令的人也。
1986,2,25
又及:
克定同志:刚才收到七月二日的信,并照片三张,真是不胜感激。
从您这次寄来的三张照片上,使我看到离别三十多年(我是1950年回到过酃县,至今尚未再去过)的面貌。那个现藏锺馗石刻的“洣泉书院”旧址,看来还是保存了原貌。这些地方我很熟悉。这几年不时有家乡的人来北京出差或旅游,不少人来过我家里,……他们谁都没谈起过您曾去信文化局打听石刻下落的事,我也忘了问起。只有一次在闲谈中,我说起家乡过去传说“酃县出五子”,我把所谓“五子”背了出来,他们听了很高兴,说“这下子可知道是哪‘五子’了。”其实这是酃县历史上的无稽之谈。不过,不知是什么时代形成的这一说法,县志上是否有明文说到,我没有查过。虽说无稽,却也并非凭空而来,至少“神农天子”和“锺馗才子”这两项就很有关系。承寄来《人民政协报》上的谈锺馗的文章,作者周作君,……周君文的“罗甫”应作“罗卜”,即“目莲救母”的“目莲”,不知为何也与酃县发生关系,也许酃县真有一孝子“罗甫”?
1986,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