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视角——读阿袁《马蒂斯去哪儿了》

       ■ 尹子仪（江西）

       在阿袁近两年的小说中，《马蒂斯去哪儿了》显得非常独特。且先看看她的其它小说:《像春天一样》讲的是女性受不了按部就班的婚姻生活，重觅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故事；《戴帽子的珍妮》讲的是超脱出婚姻的纯粹男女感情之间的故事；《闵博士的正义》则用反讽的语调，看似是站在男性的角度，反复指摘他毫无情趣的妻子，从而为自己的猎艳寻找合理性，实则是在批判这种道貌岸然的男性。可以看出，阿袁这几个小说的核心关系都在于男女之间，且出场的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比较清简，而《马蒂斯去哪儿了》这个小说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或者是动物则比上述小说翻了倍，往往是在一环扣一环的过程中粉墨登场，而且作为连接故事主线的竟然是一只叫作马蒂斯的狗，虽然它依旧穿插了阿袁笔下惯有的高校男女以及像在《美丽城》等小说中出现的欧洲风情，但是不论是在人物的繁多、故事线索的变异还是多条线索并进方面都和她以往的小说有很大不同。

       从女主人公居丽的视角来看，她因为从小被居老师强迫背诵不符合年龄的古诗词，对文学产生了畏怯之感，长大了做出违逆居老师意愿的选择，将与中文系完全不相干的金融作为自己的专业，对周遭的事情都抱有一种冷静得近似冷漠的态度，这与她的丈夫赵诣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阿袁的小说中惯有两种女性，一种是叽叽喳喳，充满着风骚和风韵而四处留情的女性，另一种则是内敛的，看似有些油盐不进的女性，典型的例子便是她笔下的米红和米青，而至于米白这样朴实无华、傻人有傻福的女性，阿袁并不是特别热衷于书写，因为她们对于她所倾力表达的男女之间关系的幽微复杂和世间命运的缓慢演进和突转贡献有限；而居丽的性格则有点像性格充满棱角的米青这类女性，而在小说中的存在感则又像没有太多张力的米白；也就是说，虽然居丽在《马蒂斯去哪儿了》中是生活在现时而不是在讲述和回忆中的，贯穿故事头尾而不是在某一片刻就悄悄退场的绝对的女主人公，但在她身上并没有太多留给读者的记忆点，而更像一个工具人，起到将零碎的故事情节编织成一条完整线索的作用。
    

       这在阿袁的小说中是很独特，也很值得读者注意的，也就是说，主人公并不是作者所着力描写的人物形象，也不是读者看完小说后记忆最深的人物形象，这在中外文学史上也是一种比较普遍的写法，比如在张爱玲的小说《心经》中，女主人公许小寒就没有女配角段绫卿那么丰满、具有读者记忆点；但是在这种文学史情境下，主人公和次要人物之间的读者记忆点都是存在着一段可调整的距离，比如说对于那些亡灵叙述的小说来说，主人公的人物形象的丰满程度可以达到几近于无的程度。回到阿袁的《马蒂斯去哪儿了》，居丽的老公赵诣的人物形象显然就更具备读者记忆点，因为他是一个更开朗而有活力的形象，这样的人物形象肯定是要比那些内向、行动力迟缓的人物更具备文学张力，除非运用心理描写和关键情节的突转等方式来加深后者的深度，同样的，在没有这种东西加持的情况下，老费恩是不如提姆这样丰满的。
    

       就像居丽相对于赵诣，也可用同样的方式来推理提姆相对于老费恩在读者心里的分量，当然如果把它们归类为两种组合，前者肯定是不如后者那样丰满，因为前者更多是处在一种日常的、聆听后者故事的状态，而后者的故事显然更具有传奇感，而且后者中不论是老费恩的自述还是提姆的八卦都可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关于老费恩和妻子海莲娜之间的故事就可以以一种对立、悖论而又撕扯的方式展现，充斥着秘闻之感，而秘闻相对于庸俗的日常、回忆与道听途说相对于亲历显然是更为动人。
    

       在《马蒂斯去哪儿了》中，它延续了阿袁惯常塑造人物的技巧：两相对照。居丽和老费恩相对于赵诣和提姆，在脾气古怪而默不作声的人身边总有一个有趣而又喋喋不休的人，这是一种互补，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阿袁塑造人物的技巧:张扬和内敛的中和会制造出活色生香的文学张力；再比如海莲娜和表姐丽莎、亲姐姐克拉拉的对照都是如此。海莲娜是一个生活在过去、回忆和老费恩口中的女性，她在故事的开始就已经去世，但在小说中却隐隐地发生着作用力，角色设定有些像《甄嬛传》中的纯元皇后：居丽第一次租老费恩的房子时，就和镜框中已逝的海莲娜两相对望，似乎有暗暗较劲之感，最后以居丽自以为的胜利告终，但海莲娜的作用力却在居丽租房期间无处不在，而后关于老费恩和她之间的感情的复杂性既是阿袁着力描写的男女复杂情感的延续，也为小说增加了悬疑色彩。
    

       而非常值得注意的是阿袁在《马蒂斯去哪儿了》中不仅选择一条叫马蒂斯的狗作为小说的标题，更是让它成为小说中最大的线索：它命运的流转，它所寄养的不同主人，它颠沛流离的身世更是穿插了众多人物的命运和心理历程，这在阿袁以往的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而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却依旧囿于它动物的属性而表现得那么天真，这就造成了更大的文学张力；是否可以说阿袁正是在运用这一天真到极致的动物形象来反抗着人性的复杂，或者是仅仅观照着人类命运的沉浮呢？或许这也表达着阿袁对于人类社会“化繁为简”的期许，是一种“繁华过后见真淳”疲累和退后，这可以说是《马蒂斯去哪儿了》最大的点睛之笔，马蒂斯和提姆养的波斯猫、叫作May的鹦鹉、叫“小姨太”的腊肠犬一起构成某种和人类社会不同但又作用于其的一种存在，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