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

       文/吕海宇


       童年的记忆,犹如一把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梵婀铃,在如水时光的更迭里,音色愈渐低沉。然而,每当我轻轻拭去岁月的浮尘,沁凉的琴弦便又重新泛起银白色的光泽,百转千回,为我独奏,打麦场上那永不褪色的回忆。


       家乡的麦收,紧张中流淌着喜悦和甜蜜。穿上奶奶纳的碎花布鞋,路过沿儿上已磨得溜光的老井,走过苇叶葳蕤青草离离的仕女河畔。袅袅炊烟中,遥望见打麦场上熟悉可亲又繁忙有序的身影。我兴奋地三步并作两步,摘下被勉强挂在小小臂弯里的赭石色竹篮,不顾一路走来手臂的酸痛,蹦跳着投向家人的怀抱,一起享受农忙中宝贵的午餐时光。伴着枝头清脆悦耳的蝉鸣,爷爷和父亲席地而坐,赤裸的脊背被骄阳灼成了红色,汗水顺脸颊流淌,浸湿了青灰色的裤管。咬一松软香甜的签子馒,就一酸辣爽的萝卜条,喝一碗自酿的低度高粱酒,尽显华北汉子的豪爽。饭毕,奶奶和妈妈端来降暑的冰糖绿豆汤,爷爷呢,就会满足地吸上一土烟,坐在跷板一样的木板牛车上,微眯着眼喃喃道:“俺妮儿是懂事儿哩,咱过个麦不容易啊……俺妮是有福哩,以后能考大学哩。”年幼的我自然听不进这些,早已和邻家的小姐妹玩起编花绳的游戏。


       又是麦收。依然是宽阔的田野,依然是金黄色的滚滚麦浪。可是,我找不到吱吱呀呀的木板牛车,找不到妈妈的绿豆汤。我住进爷爷奶奶引以为豪的二层洋房,看着焕然一新的液晶电视,吹着价格不菲的功率很高的制冷空调,吃着早已吃腻了的鸡鸭鱼肉。窗外的邻居跟那风景一样陌生。我是这般的忸怩不安。回头望着躺在老年椅里,眯着眼睛听广播的爷爷,他好像很享受的样子。我不由得红了眼眶。


       当联合收割机扫荡过金黄的麦浪,当脱粒机轰鸣搅动起盛夏的烟尘,我们的生活似乎越来越好,再也不需要那吱呀呀的木板牛车,再也不需要农民伯伯们汗流浃背。可是,没有了打麦场,故乡要到何处流浪?天空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像少了一块似的,那么失落、迷茫?


       我疾步走出屋子,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喃喃声:“俺妮儿是懂事儿哩,咱过个麦不容易啊......俺妮儿是有福哩,以后能考大学哩。”刹那,心如触电,回头却见爷爷又已熟睡。一转身,泪如泉涌……


       呷一故乡的高粱酒,才明白自己行走在消逝中。流水落花,万物更迭,我明白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化,但我依然忍不住地追忆,追忆我那逝去的童年,还有童年里金黄色的打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