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水帆影

       文/廖静仁


       秋高气爽,有微风轻轻地吹着。这当然是跑上水船的最好时光。
  

       心里真渴望得很。渴望那远逝了的白帆重又一页一页地吻过来,又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乘风破浪,一副极是得意的样子。回想一下,方知那帆是大度的,它们从不在乎是东南风,或者是西北风。并且帆是机智的,只须往左或往右侧侧身子,都能够借助到风的力量。当然,更准确地说,是因为驾船人的智慧,是驾船人不时在把那根牵引帆篷的缆绳拉扯向左边抑或右边,兜住满满的一帆风,把握住手中的舵柄,让船儿稳稳地向前行驶……
 

       仿佛就有了一种万古如斯的感觉,一页帆、十页帆……甚至无数页帆,都是这样的吻过来了,又翻过去了。那个时候,我却不知道女诗人舒婷的那首诗《双桅船》:“雾打湿了我的双翼/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岸呵,心爱的岸/昨天刚刚和你告别/今天你又在这里/明天我们将在/另一个纬度相遇……”当时我还很小。很小的我跟随父母亲驾船跑资水时,还没有到启蒙上学的年龄。
  

       是什么时候呢?这意境被破坏了。
  

       八百里长长的资水,流淌着的全都是马达的轰鸣,白帆已不再现,帆船从此匿迹。显出一副专横跋扈样子的,当然是机器船莫属了。
  

       老父亲确实是伤感过一阵子的,从感情上讲,毕竟有些过不去,但后来他终于又破涕为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他说:“如果你母亲健在多好,已不必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四脚四手狗爬式地拉纤了!”我当然是无所谓的,惟一感到有点遗憾的是,那首《双桅船》的短诗,也将从此变得与后来人陌生。
  

       有一位年轻女子把双脚浸在江水里,她正在躬身濯洗衣服呢。看着那窈窕的背影,我真疑心那就是我的姐姐纤妞儿。记得父母亲总是视姐姐为掌上明珠的,从不肯让她上船跑水路,说江风要是把她的皮肤刮得又黑又粗,将来可就找不着吃国家粮领国家饷的如意郎君了。也是呵,作为女儿,姐姐对前程是可以选择的,不像我们男儿,一辈子除了选择资水,选择船,别无其它前程可寻。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想让姐姐能在岸上找一个好对象,一辈子不与风浪打交道,也并不是过分的企盼。但是,他们却不真正地理解自己女儿的一颗春心——姐姐却是恋着资水的。她的感情,只想着要倾注在船夫和纤夫们的身上。那时,我也念过四年初小了,偷偷地翻看过姐姐珍藏在枕旁的日记。在日记中,她说:母亲在资水上怀我,在资水上生我,我是资水的女儿……
  

       是不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呢?那一年初春,我姐姐正在江边濯洗衣服,有一年轻汉子拉着上水船从她的身边擦过去,不小心间,姐姐被那汉子的纤缆弹进了滚滚滔滔的江水中……仿佛是早有准备似地,那汉子把手中纤缆一甩,便纵身跳入了激流,于激流中把姐姐托举着救上了岸来……
  

       就这样,在姐姐与父母抗争了不算太短的一段时间后,终于嫁给了那位舍身救美人的年轻汉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良缘完全是姐姐与姐夫自我设计而成的。
  

       得益于资水,才有了姐姐与姐夫的那段风趣而幽默的爱情故事。
  

       然而,现在的纤道荒芜了,再不见纤夫沿着江岸拉纤了,资水的儿女们,你们还能演出那样风趣幽默的小品么?
  

       像是回答我的显得有几分幼稚的提问似的,轰鸣的马达声盖了过来,我便清楚地看到,一艘油漆铮亮的小机船箭一样地射向了那位濯洗衣服的女子,我正揪着一颗心怕会伤着那女子时,小机船一侧身便绕女子擦了过去,再定睛看时,那女子已奇迹般地与驾船的年轻汉子并排立船头上了……
  

       哦,风趣幽默的小品竟被快节奏的动作片所替代呢。
  

       但我还是渴望得很。渴望那远逝了的白帆重又一页一页地吻过来,又一页一页地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