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亲砍银杏树
文/刘诚龙(湖南)
慈禧没有工作亲自过。周末二三友,茶馆小聚首。听说我要写个慈禧通讯,题目拟用亲自两字,朋友甲跳起脚来:你别乱拍马屁,慈禧没有,从来没有,亲自过。朋友乙替我解围,辩曰,潘金莲温汤澡牝,汤不是她亲自温的,牝是她亲自搓的;慈禧当然不会亲自温汤,想必亲自澡牝;朋友甲吃了点枪药,调转枪头:你晓得个毛,慈禧洗澡,两人盥手三人搓背四人摩腹五人梳头六七八人啥啊啥的,汤不用她温,牝不用她澡。说得朋友乙面讪讪的,碎碎念,慈禧与咸丰洞房花烛夜,是亲自体验生活的吧。朋友甲有点急,我们所说的亲自,说的是正常干活,你说什么去了?涉黄。
干活?慈禧亲自,真的是亲自,绝对是亲自,坎坎伐檀兮,慈禧亲自砍过银杏树。
说的1896年某月某天,准确说,是四月二十三,对,是这天,帝王师翁同龢翁老师在五月初七日日记里,记:“园寝有银杏一株,金元时物,似前月廿三事,懿旨锯去。”这天是个好日子,风和日丽,雾霾都无。小蟊贼偷鸡摸狗,要选月黑风高夜,大强盗杀人放火,就选光天化日下。
话说这天,朝霞似火,阳光明媚,慈禧亲自带领千余人队伍,向着坟山,轻轻地她来了。蛮多人对这话怀疑,慈禧出场,至少是八千一万的,你说她这回当的是千总?解释一句,慈禧纵使干着丧尽天良的坏事,从来都是声势浩大的,这次规模不大,事出有因,她要鬼子悄悄进坟山。您先别急,慢慢理会。
山头古木参天,阴翳蔽日,一阵阵风,吹进过来,毛骨悚然。怕了是吧,好大一座坟山,好大一座坟。怕什么呢?怕鬼吧。鬼,不可怕;人,最可怕。您看这回慈禧,她要是怕鬼,鬼把她捉了去;事实是,鬼怕了她,鬼的家,都被慈禧强拆了。鬼是可怕的,但在人面前,鬼是怕人的。鬼不可怕,人最可怕。
慈千总,此时也可以称慈组长吧,砍树领导小组慈组长,来到一座坟前,好大一座坟啊,房地产老板若在现场,估计爱死了,会去给慈禧提案,这里搞开发吧,最少可以建个万来人的高档别墅区。莫说好大一座坟,更有好大一棵树,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树苍苍笼盖四野,按内务府英年所描述的,“高十余丈,树阴数亩,形如翠盖。”翁老师说了嘛,这树是金元时所植,元朝后面是明朝,明朝才是清朝,清朝到了慈禧,也是二百来年,可以想象,这棵树,有多古,有多大,有多高,有多苍苍茫茫。
砍。慈禧下达了一号口令。牝鸡司晨,没谁敢过夜,慈禧现场下达天宪,千百人指定是争先恐后,都去抢头功的。怪死了,慈禧此令出口了,滴答,滴答,滴滴,答答,好几分钟过去,脚确在动,不是跑,是打跑跑。砍。慈禧第二次命令又下达了,世界死寂。世界没死寂,是人死寂。风在叫乌鸦在嚎。乌鸦报丧,吓着了人?不是的,乌鸦是他人鬼巫,却是慈禧家的神物,爱新觉罗家族,都是视乌鸦为图腾的。
千人在听,千人都听到了慈禧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如鬼叫的命令,就是没谁过去,合唱坎坎伐檀兮。
这是有故的。皇帝光绪捶了桌子,边哭边捶桌子,对着文武百官嚎着哭,哭着嚎:“尔等谁敢伐此树者,请先砍我头。”此树等于皇帝头,等式在此,没谁吃了豹子胆,敢拿自家性命来执行慈禧这个命令。
补叙一个,关于这棵树的砍伐,早些日子,高层意见严重对立,慈禧说要砍,光绪说,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光绪反应这么大,是可以理解的,这棵树下,埋着他皇阿玛。伤天害理事,莫过挖人家祖坟。太岁头上动土,老爹头上砍树,换谁都是要拼命,不说皇帝之爹。光绪皇帝之爹,也不是平民百姓,他曾被封过醇亲王。慈禧要砍,光绪当然气。
早一个月前,慈禧签发过文件:“我即此命尔等伐之,不必告他。他即上(指光绪)。”慈禧搞强拆搞惯了,推人祖屋,都不跟人下通知,挖人祖坟也不跟人打招呼。若对其他人,下头执行慈禧命令,腿子跑得比狗还快,这次却是没谁敢轻举妄动,强拆拆到皇帝家,你也不敢给推土机加油,“内务府虽领懿旨,未敢轻动,同往奏闻于上。上不允。”挖祖坟,再没权没势者,兔子都要往老虎口里拔牙去,光绪做起钉子户,一点也不奇怪。
一个要砍,一个不准砍,两个都是领导,都是大领导,听谁的?“诸臣又求太后,太后坚持愈烈。”这块坟地,慈禧要搞啥子项目开发呢?纵使做房地产开发,利润奇大,人家知道原是坟山,也没谁会来买哒。到了慈禧这一级,不差钱,也不在乎钱。
因为这树,不是别的树,是一颗银杏树。
银杏树好啊,银杏树是长寿树,长寿好嘛,慈禧要想长寿嘛。长寿好个屁,康熙若真个再活五百年,康熙是笑得跳落卵子,慈禧却哭得气落奶子。康熙若在,慈禧还想垂帘听政啊,垂头丧气吧。若是说长寿,醇亲王早死翘翘了哒,若说光绪他爹保佑光绪再活五百年,这个也不用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率领几百上千人来砍这棵树,只需亲自捻0.2克砒霜,便可将光绪送上西天。事实也是,光绪后来短寿,是慈禧给了光绪一杯玉液琼浆砒霜汤。
慈禧执意要砍这棵树,是这棵树树名犯了忌,白什么改了名换了姓,叫做白果树。叫白果树何搞叫不得?这还要从前头说起,前头说了内务府有个叫英年的,这厮自夸是八卦大掌,易经大师,“兼步军总兵,素讲堪舆。”最会看坟山,慈禧曾叫他给她看死地,这厮当着总司令什么都不干,他嫌总司令官还是小了,“急谋升官”。京都方圆数百里,火药只做爆竹,指南针只看坟山,他单看何处可埋慈禧那个老不死。
转啊转悠,转到了光绪他爹坟头上,吓了一跳,赶紧下得山来,向慈禧汇报,“醇王园寝有古白果树一株,高十余丈,树阴数亩,形如翠盖,罩在墓上,按地理有帝陵之象。而且白果的白字,加于王字之上,明明是个皇字。于大宗不利,应请旨速伐此树。”
慈禧听了,尿湿裤子,当即颁发懿旨,砍。光绪说砍这树请先砍他头,慈禧说,砍,砍头也砍。不砍此树,慈禧睡不了觉。四月二十三,天蒙蒙亮,慈禧觉也不睡了,“太后于黎明带内务府人往贤王园寝矣。”到坟头,二话不说,连下好几次命令,都没谁敢动土。都不敢吗?俺老佛爷来,慈禧从刽子手手头拿过来一把斧头,咚,一斧,咚,二斧,咚,三斧。砍树当是嘭嘭嘭的,啪啪啪的,何搞是那么轻声的咚咚咚?领导干活,都是象征性的,我是没见过领导卖死力干活的。
这个真是慈禧第一次亲自。说来,清朝有个演耕礼表演的,康熙,雍正,乾隆以及大清什么十帝十二帝,都要操起犁头,亲自到丰泽园对牛嚎三声哦起哗,慈禧犁田自然不行,但她腰子细软,亲自去割三把禾还是合性别的嘛,慈禧却没干过。伐木工人这般苦力活,慈禧这回却是亲自干了。慈禧咚咚咚三声后,其他人汹涌而上,作死地挥舞斧头,“太后亲执斧先斫三下,始命诸人伐之,故不敢违也。”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好大一棵树,变好大一片黄土。“上亟命驾出城,奔至红山口”,一路哭,二十多里地,一路哭啊,“连哭二十里,至园。太后已去。树身倒卧,数百人方斫其根。”斩草除根,不,斩树除根。
光绪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凄惨,不只是这棵树连根铲掉了,慈禧将事情做得特别绝子绝孙,“周环十余丈挖成大池”,不只是银杏树周围,更是他老爹周围,宽挖几十丈,深挖几十米,干嘛呢?“以千余袋石灰沃水灌其根”,这数字是王照所记,另一人记的是:“命取石灰万斤和水穴而灌之,则墓中棺槨皆为灰水所浸。”两人所记,并无出入,千余袋即万余斤。石灰加水,火力堪比原子弹。慈禧使出这般下三滥手段,“虑其复生芽孽也。”最毒妇人心,不对,最毒慈禧心。
白果树白字头,加醇亲王王字底,便成了一个皇字,国王的王,皇帝的皇,这有何忌?
光绪早当了皇帝嘛。
慈禧与光绪,早闹蹦了,慈禧早就想换皇帝了。做皇帝的光绪,一杯砒霜汤,可轻松解决掉,但光绪要一世二世千万世做皇帝,银杏树代表天意发表意见,慈禧就奈不何了的。老天意不能除掉,白果树可以砍掉。
银杏树银杏树,于光绪是,不赢不幸不再竖;银杏树银杏树,于慈禧是,赢了幸了再竖了,慈禧竖立了雌威,竖立了地位。慈禧大赢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人犹如此,树何以堪?人与树如此,大清朝何以堪?慈禧赢了,输的不只是光绪,清朝也输了,大输特输了,根深叶茂的大清王朝,没过多久,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朝廷,终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