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小人物也能到达彼岸

       ——小说集《冬泳》读后

       ■ 张晨琳（浙江）

       班宇创作的小说集《冬泳》围绕1990年的沈阳市重工业国企集中的西铁区，用既沉重又轻松的笔调刻画了一幅20世纪90年代“下岗潮”背景中，被边缘化的小人物图景。寓宏大的叙事背景于平凡人身上，用第一视角“我”的口吻，辅以引导式的自由对话方式，拉近读者与书中人物的距离，切身感受到物质废墟下人们的精神困境。

       “下岗潮”爆发，人们何去何从。20世纪90年代，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国企改革政策下，一部分国有企业变成私有企业，象征“铁饭碗”的国企不复存在，大批员工面临裁员困境，领取赔偿金后无奈另谋出路。东北作为当时重工业和国企重地，大批下岗工人如浪潮般涌现，时代潮流面前，小人物无可奈何，欢喜忧愁都融入时代中。工人的未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成为班宇在《冬泳》中想要探寻的主要问题。

       《肃杀》中“我”的父亲下岗后靠骑摩托车拉人赚钱，由此认识了乘客肖树斌，两人年龄相仿，都热爱看球，因此成为朋友。而肖树斌也是下岗大潮中的一员，和老婆离婚，儿子的费用也支付不起。他向“我”的父亲借走了摩托车，从此杳无音讯。市里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让“我”和父亲怀疑，肖树斌可能是死者之一，结尾留下悬念。读者对人物或事物高度的好奇关切之心，使文章的情节发展更具有引人入胜的魅力，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艺术效果，让文章更加耐读，韵味流长，增加文章的美感，拓展欣赏层次。在猜测的好奇中进一步感受人物的悲剧命运。

       《盘锦豹子》中的孙旭庭也是如此，领导抢占他修好机器的功劳，好房子被人换成差房子，而后也难逃下岗待业的厄运，他像是一条被打断脊梁逆来顺受的狗，直到最后退无可退，连立锥之地都要被夺走时，他才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发出一声嘶吼。

       班宇曾说过：“我对工厂天然有些好感，在我看来，那些巨型机械设备有着无与伦比的悲壮与美，它们的锈迹也像是另一种伤痕，为时间与人所不断刻写。”机器的铁锈无比厚重，密密麻麻，改革迫不及待，下岗的前奏震耳欲聋却沉默不语，每一个待业工人的潦草艰难，一篇篇故事里的小人物推着我们站在20世纪90年代的门口，观看每一段情绪起伏，最终卷入时代前进的车轮中。

       小人物呈现，对抗苦难岁月。印刷厂工人孙旭庭，盲人按摩师小徐，面粉厂下岗工人肖树斌，离了婚的司机余正国……他们不是坏蛋，不是英雄，只是工人阶级中极其普通的一分子。个人命运与国家发展休戚相关。在《冬泳》里，藏着无数东北家庭的悲欢离合。国企改制，工人下岗，有人卖彩票，有人开摩托车。通过真实的小故事和例证，作者班宇使其想表达的观点象征化，寓意更深刻。生动的例子也使寓意更容易为读者所领会，产生强烈的印象和联想。班宇通过从生活中提取出更广泛的启示，使文章更容易被理解与共鸣，表达也更精炼润丽，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们遭遇的无不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但也可以是令人叹息的希腊式悲剧，经年累月的细碎变成普通的人世间。

       《冬泳》讲述的是“我”与相亲对象隋菲之间的故事。隋菲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女儿。偶然之下“我”遇到了隋菲的前夫东哥，隋菲父亲是意外离世，她怀疑是东哥做的手脚。然而，事实上，“我”发觉隋菲的父亲正是因为与自己打牌发生争执才落水身亡的。在东哥来索要抚养费的时候，“我”拿起砖头向东哥一顿猛砸，东哥被打得不知是死是活。最后，“我”在隋菲父亲当年落水的地方选择以“冬泳”的方式自杀。在这篇小说中，东哥到底死了没有也成为一个谜。开放式的结尾，亲切的第一人称叙述，将读者推进故事发展的时空里，真实地感受到小人物的悲戚和欢喜，纵然生活潦草，但他们仍然有一种韧劲，生活的玩笑似乎促使他们创造了一套小人物独有的生活哲学。

       情节的共鸣，令人感同身受。班宇曾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说道：“我们在今天所能体会到的跟1990年代末人们所感受到、所要遭遇的是一样的，一代人在遥望另一代人的时候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尽管时代不同，但故事中的人物所经历的事情和对事情的感受是大体相同的，能够激起人们的共鸣。工作上的不如意，爱情上的失意，被生活打击，对未来迷茫，生活怎样继续……好的文学作品之所以特别，往往是揭示了人性中共同的东西，我们总能在真实的作品中看到一个时代。

       《梯形夕阳》讲的是一个刚工作的年轻人，进入了一家快要倒闭的工厂，老板让他帮工厂讨债，讨债成功后，工厂的领导和秘书携债款双双逃走。在当代生活中，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理想与现实产生激烈碰撞，满腔热情和热忱的年轻人在现实的打磨下，理想破灭。

       书里的人物，身处不同行业，做着形形色色的工作。他们很普通，但似乎又不那么普通。他们在这个时代下，都显得太脆弱。仿佛天上降下大雪，一片六角雪花，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压倒。他们不是我们印象中端着大碗喝酒的东北大汉，当生活的重压施加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怂，他们也会害怕和无措。人生总是充满苦难，吃苦是人生常态，但我们也会有好运眷顾之时。我们每个人，就像在冬泳，“从水中仰起面庞，承接命运的无声飘落”，总会有划破冰面的一日，到达生活和命运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