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境

       ■ 林之秋(辽宁)


       喜欢看传统国画,尤其是山水画。北派山水画中或峰峦叠嶂、气象浑厚,或烟林清旷、飞瀑流泉,多气势磅礴。南派山水画则草木茂盛,烟云氤氲,多温婉秀丽。画作虽分南北,意境却同样深远,余味悠长。


       那日,看过一幅画,顿觉走进古诗《江雪》中。只见茫茫天地,千峰万壑,山崖冰瀑,一片雪白。飞鸟无踪,小径无影,举目一色。只一老翁,独坐孤舟,垂钓江中。此刻雪已覆满江面,老者悠然,不知是钓鱼还是钓雪?


       还未细细观赏,只看一眼雪,便觉周身冷冽,人不觉间入了画境。轻飘飘,如雪花一朵,覆上无人的雪径,也可落入老翁的蓑衣斗笠,还可以飘去湖中看千朵万朵的雪归处。想到此,我亦如清雪般幽静。


       而老翁隐入蓑笠,唯留半身玄衣未被素雪埋没。这一粒黑,落在茫茫的银白中,如万亩花中一点绿,如悠悠琴中一声笛。如此意境,像树下老僧闭目冥想,风过身侧,斗转星移,一睁眼,老树枯黄,人事不知更几秋。


       世间最纯美的配色莫过于此,简简单单的黑与白,是千帆过尽后的沉静,是江湖两相忘的洒脱。当浪过海面、风吹人间奏起华章,三山五岳、万里河山岿然不动,而黑与白依然是冬日之纯粹,万色之灵魂。


       曾游九华,刚入徽境,目光便随青瓦白墙的房舍流转,看着荷塘边劳作的农人,心里顿生艳羡。上山安顿下来,便急急地游览一番。


       雨洗后的天气适合慢慢走,随处逛。山中险峰古刹,奇花妙石繁多,却勾不起我的兴致,偏偏喜欢倚在高处的栏杆,看微雨薄烟中的素墙黛瓦,和倒映在放生池水波里的百年光辉。


       那一面面白墙,未施粉黛,隐于烟雨中,如邻家小妹倚门回首,冲你娇羞一笑。似听一缕断断续续的弦音,左右寻之,却见不到半点踪迹。或浓或淡,或隐或现,不知经过了几千年的风雨,依然恬淡安静。


       游百岁宫,偶遇一只黄毛小猫。它正坐于路间,安静地、自顾自地以爪洗面。周围是往来不绝的游人,而此路不过三五人宽,

       它仍安然端坐,仿佛与身边的千年古刹一起坐了一个世纪,然于它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


       这一动一静,仿若参透了世间哲理,置身事外便是静,身处其中已是动。而这一黑一白,已掌管了万物灵气,洗涤人间的烟火气息,回归到安静沉稳的世界。

       常常在一首古诗里,与诗人遨游沧海,笑看桑田,或是耕田锄犁,坐观流云。或选一处恬淡之境,如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我可作其中一粒,端坐雪舟,与古人煮雪烹茶,唱诗和曲,在莽原银色中泰然处之,观雪飘窗,听雪落声……


       今晨,梦醒,天幕拉开。青瓦的屋,干枯的树,冷清的路都落了厚厚的雪。当天光驱散阴霾,看天地一色,心境豁然开朗,如迷途遇溪水,潺潺地熨平了一身劳累,心之开阔,大抵与忽逢桃花林相同。
偶尔,早起的人两三粒,闯入雪白的世界,正是画中的黑白之境。素色雪,玄色衣,此刻善绘人间山水的画师已绘好心中意境,坐等懂画的人细细品评。


       阳光照在雪上,于我是明亮刺目,于日光雪影则是花草相依般融洽,宛如林中鸟鸣般美好。在这纯粹素雅的黑白世界里,稀光淡影,密林留音,这样的日子,再美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