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哉乎,雪!

       周紫瑜


       我想在雪地里写一首诗。把这首诗送给记忆中的自己。


       温州这古怪的天气,即使关紧了窗户,凉气还直直钻进我的衣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杭州下雪了,金华下雪了,上塘也下雪了。看着高中老师发的视频,永中“蓝精灵”们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来抓雪,即使这只是雪沫沫。隔着屏幕,我感受到他们的欢喜与激动。仿佛看见了那个即将要迈入选考考场时憨憨的自己,那天突然飘起了几朵零星的雪花,我伸手去接雪儿,想把好运全都带进考场,可惜,考试出来,再没有雪的影子。


       我摇了摇头,此时我的窗外湿漉漉的只有雨,湿溚溚地浇灭了我的热情。安慰自己:没事儿,温州、温州,如此温暖的城市,要下雪总是罕见的事儿,倒还有“温州下糯米饭也不会下雪儿”一说,不必执着。可总是怀着一丝期待“说不定……”


       “跳,看!外面真的在下雪诶!”在厨房做饭的爸爸突然喊了一句。抬起头,白白的、斜斜的、飘飘乎、悠悠然,似乎是真的!雪,你是听见我的心声了吗?但他只有那么一瞬在天上的存在,打个圈儿,落在地里,化了。“这只是雨夹雪吧。”我没趣地叹了口气,对于刚刚东北回来的我,这样似雨非雨的雪总是差些意思。可还是止不住抬起头,好奇打量着这场“雪”究竟会持续多久。


       天仿佛有无尽的哀怨,雾气氤氲,越发浓重了。雪也逐渐大了、重了,像一颗颗圆溜溜、白亮亮的珍珠,你们是天空的眼泪吗?如此肆无忌惮地宣泄。呆呆凝望着这止不住哭泣的天,我仿佛在亵渎天空的心事。“外面下雪了”手机振动,刚回国的朋友提醒我下楼看雪,一直和他说好想下雪、家里太久没下雪了。他四年多没回来,也是幸运,回来恰赶上温州这盛大的雪景。看着屏幕,再看看窗外,我笑了。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雪无休,再抬头,外面屋顶上也已白了头。“呀!”我在心里呐喊着,又惊又喜。终于耐不住性子下楼去。雪从四面八方来,伸手,五指消融在雾色里,看不清的白蒙。我仰着头,看着凌乱的豆大的雪,他们轻轻拍着我的肩,热情和我打着招呼;他们钻进我的发里,淘气地和我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我伸出手想摸摸他们,可他们一个激灵全融在了掌里——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远没有我在北方看见的纷纷扬扬大雪的激情澎湃,带着一股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细水长流的婉约。水乡的姑娘是柔的,江南的雪也是软的。她毫无征兆地来,无声无息地落,濡染着不可名状的神韵,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情。


       在记忆里寻思,关于下雪的记忆是稀薄的。上一次在温州见到这样大的雪是在小学二年级吧。妈妈说晚上早点睡,第二天能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一觉醒来,果真,四野一片雪白。到学校,老师说难得一见的大雪,索性今天不上课,让我们下楼打雪仗、堆雪人玩个痛快。还记得在日记中写着:今天打雪仗摔得四脚朝天、人仰马翻,很痛,但是我好开心,希望天天都是下雪天。下雪,似乎是温州孩子的执念,学校里,不知谁喊上一句“下雪了!”突然间安静的自习课人声鼎沸,大家都争先恐后冲出教室去看雪,即使总是扫兴而归。为了看雪我去漠河、去哈尔滨、去烟台,我想感受雪的飞扬,但这总不是自己家的雪。


       可惜,那之后温州再没有下过大雪,连一点雪渣子都没有看见。可是,二年级的愿望在十二年之后又实现了,四下里的雪,渗进我的衣里。风,毫不逊色地招摇着,伸进领子里,打了一个哆嗦,弥漫着一股凉意,却欢喜这看不见的真实。


       从下午到晚上,纷纷,不停;从白昼到黑夜,扬扬,无止;从漆黑的夜顺着橙黄灯的光晕,漫漫,飞舞。雪是没有颜色的,但是夜晚的雪沾上了夜的深和昏得黄。下吧,下吧,下得再酣畅、再淋漓些吧!你是人间的纯洁,世间万分不及你的圣白。在楼下看雪,记忆与现实的冗杂,此地与彼地的碰撞,我舍不得上楼。


       今夜我枕着你入眠。


       我的眼前亮了。再醒来时天空是响晴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屋子上、树上、地上。处处有雪,处处是雪。我不敢想象这是在家,仿佛一场梦,一场用雪编织的弥天大梦,圆了多少温州人北上的寻雪梦。雪,仿佛通人性一般,下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在我回家时与我不期而遇,恰如其分——让我赶上了。


       温州还是太过温暖,是藏不住雪的。阳光一照,雪儿、冰儿变化成了水儿,滴滴答答、叮叮咚咚,打在房檐上、落在水泥地里,水珠儿闪着红橙黄绿蓝靛紫的七色光。看着对面屋上厚厚的雪一点点消融,脱下银装。雪儿,她又无声无息地走了,眼前一切一如往常。可我却执迷于下雪的梦境中。


       登山,我在“温晴”里徒步,企图还能再跟上雪的步伐,可绿油油、繁茂茂,我去哪儿寻她呢?只有一些眷恋着我的雪娃娃,他们野在树上,舍不得离去。想留住你,是我的奢望了。


       不知下一次在温州见到你又是何时。不过,这个冬天能见到你,我便十分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