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

       文/目 水

       到长安已有一周，明日即将离开这个丝绸之路的原点。放眼窗外，十三朝旧都夜色尽收眼底。本欲早睡，奈何听闻夜半之时有红色的月亮，我竟一反常态地彻夜未眠，只为能够一睹这“腥红之月”的芳容。

       漫漫长夜，如果只痴情于那雍容华贵的月亮似乎有点不太公平。正如皇帝如果专宠某位妃子，也必定会引起其他命妇的争风吃醋。沉醉于茫茫夜色，窗外风起。虽说是在富饶肥沃的关中平原，与新疆沙漠有明显不同，但大西北的那一股气息还是让我这个巴蜀子弟特别敏感。长安的空气中有一种沙的味道，也有那种厚重的老旧沧桑感。

       的确，它旧得很特别。沧桑得令人羡慕。正如李青莲所说，“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这里埋葬着中华民族的黄帝始祖；这里有赫赫宗周；这里有巍巍大汉；这里还有大举义旗替天行道的永昌大顺；这里更有全世界炎黄子孙的象征----那个矗立在东方辉煌的大唐帝国……

       月渐渐染上了一丝朱砂似的红。“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樊南生的文字美得让人窒息。试想，如果我们到了那寂寥无人的月上，是否能与广寒仙子不期而遇？那儿没有灯光普照，没有繁华闹巷，没有浮华盛世。就连苏学士笔下的琼楼玉宇、朱阁绮户，也只是那霓虹影下、自己心中的绝世美景……长安亦是如此。它像一个勇士，守卫在祖国西北的战略要冲；又如一位中央的舞者，被周边的城市、古迹众星拱月。仰韶文化、半坡遗址围绕四周；秦王建都西路、筑陵东郊；汉武坐掌未央；唐明皇在临潼造就一段“温泉水滑洗凝脂”的佳话；这里有路遥那平凡的世界，还有陈忠实在白鹿原的春夏秋冬、草木枯荣……不过如今这些早已成为了泡影。留给世人的，只有那颓圮的宫墙和修缮后的城郭，和历代骚人墨客遗留在宣纸上那些残损的痕迹。

       圆月的那一抹红正在往中心扩张。好不容易等到月圆，却又是猩红恶魔般的血色。奈何圆月偏遇此，怎不白玉却银钩？东坡有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确如此。人生如月，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或许只隔半山，或许远至天涯；或许伊人如梦，或许人如白蛾，只得潜回红尘俗世与伊相见。

       白日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长安的天总是晴空万里，而今夜的天空仿佛云雾缥缈。月亮却是像香菱的诗中的一样，“红袖楼头夜倚栏”，如一位绝世美人，依偎着楼台的栏杆，回眸一笑，百媚生。她俯视着大地的芸芸众生。管他尔虞我诈，管他是真是假，她只顾怀愐自己。有时候吴刚是令人羡慕的，可以在静处欢呼尘世的繁昌，可以在桃源享受属于自己的一片宁静。

       月渐渐被红色完全渲染。那唇釉里火红的烈焰仿佛在这里重现。秋夜悄悄，蟾宫迢迢。此时的长安城没有一丝烟火，没有一曲笙歌。没有任何人打扰月亮聆听自己的甜言蜜语，陶醉自己的谎话嬉笑，都只是静静待在家中与月对视。在视野尽头，夜有一丝凄冷，月幽幽地悬挂在天上，如一只红眼般凝视这座隐隐孤城；又像一只狐狸的耳朵，倾听她寂静的清歌。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共婵娟。人们都静赏赤月，只愿天那一边亦可同感这即将逝去的凉蟾。

       月色渐渐褪去，破晓就要到来，长安城就要苏醒。天际涌现一丝金黄，朱红立刻散去。即使难离难舍，不过常情如此，世人不可推卸。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不论世间何物，来者便是缘，逝也不足惜。即使是恶梦也依然绮丽，就算远方深不可测也充满希冀。得不到的纵然矜贵，一个眼神也可以模拟那丝悲愤。

       月散了，云也散了。又是新的开始。纵使前世沉如石，也可以随意抛下；纵使好事将息，也不必泪流痛泣。

       月又将隐逸，孤独半生。不知何时才可以再一次见到那胜似玉盘、完美无缺的圆月。月出蓬山，月下长安。蓬山太远，长安太广。月离尘世，孤寂一夜。我别圆月，独尽半生。

       离别长安，离别那一片空月。不过那一片月，始终随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