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变奏曲

       文/秦文君


       老早搬家不是包给搬家公司的,而是自己来的。

      

       我小时候遭遇过一次搬家,那天大卡车满载大小不一的杂芜纸箱,花花绿绿的行李包,一个贴了封条的红木小橱,还有摇摇晃晃的米缸和米桶。


       搬场的大卡车是父亲从单位借的,过来帮忙搬家的也都是父母的人脉:亲戚,同事,老房子的老邻居们。


       来帮忙搬家的一拨人,清一色男的,穿宽落落的衬衣,两袖生风,自在说笑,像电影里的“敌后武工队”。


       平日绝对想不到窗明几净,空荡荡的老房子里,能变戏法似地囤着厚厚的家底,“武工队”前赴后继地从老房子里搬出死沉的床架和大橱,庞大的被褥,一大堆冬装,一些布匹和绒线,无数的盆盆罐罐,仅冬季取暖的汤婆子就有五只之多。


       原以为遗失的卷笔刀,掉了胳膊的洋娃娃,两个弟弟乱塞的臭袜子都现形了,没盖过邮戳的新邮票躲在隐秘的角落里,和灰棉絮似的蓬尘为伴。


       卡车上载满货物,爸妈和“敌后武工队”,一人一辆自行车,游侠似地跟在卡车后面。我带着两个弟弟坐驾驶室。


       临开车了,外婆送来了定胜糕,放在驾驶室里。这是上海的老风俗,乔迁要吃定胜糕,还要去新老邻居的家里送定胜糕。外婆是为了讨一个心安,一个吉利如意的口彩,才亲自送来定胜糕,其实她心里极不赞成搬家,她本人从宁波迁来上海半个世纪,始终住在南市蓬莱路的石库门房子里,每天在窄小的楼梯上上下下,她拒绝搬迁一是恋旧,还有是怕被搬家无穷无尽的琐事逼疯掉。


       到新家后,“敌后武工队”风风火火,把卡车上的家具,行李,米桶什么的统统地搬下,往新家运,进门前,为首的突然叫了一声:“先搬细软!越搬越有。”


       这也是那时搬家的套路和习俗,其实当年我父母没有什么细软,赤膊工资,几乎没有存款,母亲每个月买四块钱的有奖储蓄,年底的时候取出来,全家能过一个有鸡鸭鱼肉的春节。家里最值钱的是外婆给妈妈陪嫁的两样东西,一只金戒指,妈妈戴在手上了,另外有一只红木小橱,装了各种集邮册,高倍数的放大镜,算是我家最值钱的细软。


       搬好后,妈妈给“敌后武工队”发盐汽水,将定胜糕分送大家,这些人嘻嘻哈哈地接着。我特别喜欢当时的大人,他们像我们同学之间一样单纯,热心,重情,彼此不必请客吃饭,不用讲客套话。


       “敌后武工队”一人一辆自行车,高高兴兴撤退了,逍遥又洒脱。妈妈感动于这些人的情意无价,要爸爸保证,等亲友搬家,他也变身为“敌后武工队”。


       记得那天两个弟弟特别不识趣,定胜糕被他俩掏空了一半,他们在卡车里就闹个不可开交,轰轰烈烈比赛谁是吃糕快手,在演绎闹剧的时候,因为一言不和,相互推搡,小弟还滚入司机的怀里,慌得司机紧急刹车。


       等到了新家,他们涨红小脸,在角落演半夜鸡叫的故事,但还是很焦虑,为了一点小磕碰,扯开嗓子说“你寻死呀”,“你不得好死”之类的狠话。


       母亲也要抓狂了,换了一个人似的,抓起手里的刷子扔过去,喝道:“不准骂人,再骂就学鸡叫,罚他学一百遍。”父亲也对他们说:“要文雅,不要哇啦哇啦吵架,这里是新家,不是强盗窝。”


       我那天的感觉非常不对头,心里发紧,也和两个弟弟一样焦虑,不安,听到大家说搬家是乔迁之喜,心里却没有感觉到欣喜,还平添了忧虑。


       直到新家安置就绪,并且在新家这边结识了新朋友,我心里才认可了这是自己的家,感悟到乔迁里喜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