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荠菜
■黎江毅(广东)
“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蝴蝶乱”,春雨初霁,田埂旁,河塘边,荠菜混在杂草中探头探脑地伸展出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蓬蓬一簇簇的绿色精灵,漫山遍野,无穷尽也。没有吃过荠菜,不能叫过了春天。苏东坡对荠菜饮食很有一番研究,他把荠菜、萝卜等加在米糁里熬粥,研制出别有风味的“东坡羹”,并给予荠菜极高的评价:“唯有天然之珍,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食芥菜容易,品“味外之美”难,想要真正领悟到“味外之美”,就要探究荠菜饮食之外的审美指向、心灵寄托和无穷意味。
饮食立于礼,中华饮食文化非常重视饮食作为人类自然本性的基础作用,饮食是礼仪、是外交,也是文化。荠菜骨骼清奇,人们食之、赞之,不仅仅因为它救荒护生的功能,还因其身上蕴含的高雅品质。荠菜是年生植物,《淮南子》说它“冬生,中夏死”,荠菜出没于荒草中,经历霜打雪冻,在严寒中仍能安于本性,虽是野菜,节操坚贞堪可比松竹。西晋文学家夏侯湛称赞荠菜“见芳荠之时生,被畦畴而独繁”“钻重冰而挺茂,蒙严霜以发鲜”,在一片萧瑟中,唯有荠菜不向冰霜低头。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在屈原眼里,荼菜是奸佞小人,而荠菜则是品行高洁的君子,高洁之人又怎会与污浊奸佞之人同流合污呢?正是由于这样的隐忍与坚韧,荠菜又被人们称为“隐忍草”。《诗经•谷风》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后来“甘之如荠”成了古人常用的成语,意思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即使受了苦,心里也很甜。在人们心目中,荠菜是亲民的野菜,置身于万物生长的田畦阡陌中,名和利很自然地被置之脑后,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古人以尚淡为“知味”,以淡味为“至味”,《老子》认为:“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在我的家乡,一到春天,荠菜鲜肥嫩绿,与麦苗绿成一色,村姑、儿童挎着小篮摘荠菜,只需把荠菜简单剁碎焯水,在荠菜汤中加入适量粳米和盐,片刻之后,一锅鲜美的荠菜粥即可上桌。初春农忙间隙,一碗热腾腾的荠菜粥下肚,整个人都是温热清香,恰如陆游写的那样:“只将食粥致神仙。”用荠菜来熬煮汤羹,早在宋代食谱《山家清供》就有记载,虽然简单,但一直都是荠菜的“至味”食法。陆游曾写过《食荠三首》:“小著盐醯助滋味,微加姜桂发精神。风炉歙钵穷家活,妙诀何曾肯授人。”简简单单一碗荠菜配佐料,陆游吃起来也是趣味盎然。荠菜药食同源,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之功效,唐代孙思邈写的《备急千金要方》中,荠菜的药用功能就已被多次记录在案。
民间流传春天要吃荠菜去“陈寒”,“三月三荠菜赛仙丹”这句民谚因此得来。南方有三月三吃荠菜花煮鸡蛋的传统,把荠菜连根一起冲洗干净,捆成一小捆,放在锅里围成一圈,加几个鸡蛋连壳煮,等到鸡蛋八九成熟的时候,用筷子敲破蛋壳,荠菜的清香就煮进鸡蛋了,吃起来清香回味无穷。荠菜饮食的淡雅,是一种独特而深沉的美学体验,源自自然与生活的和谐交融,体现了简约而不简单,素净而不失雅致的美学理念。
曾读过周作人先生的《故乡的野菜》,开头一句颇有感触:“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有荠菜的地方就有故乡,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全在荠菜的滋味里,有荠菜作陪,人间有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