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仙草”

       ■ 罗琼（广东）

       前一阵子，天气越来越热了。趁周末，我赶紧整理换季衣服，当我把手伸进一件呢子大衣口袋里时，突然触摸到一件东西，手感脆硬带着碎片，是啥呀？我愣了一下，掏出一看，原来是一枝约食指长、带着两三片叶子的草枝，它早已干枯泛黄，破碎脆裂，但闻起来却仍然带着淡淡的植物气味。哦，这是“仙草”，干枯了的“仙草”，我恋恋不舍地把它放进杂物袋里，并把衣兜里的碎叶子清理干净，整个下午，脑子里萦绕的都是关于“仙草”由来。那是年初我有次回娘家，临走时母亲才得知我第二天要出远门，赶紧到院子里那株“仙草”树上剪下来的，因为时间紧，本来是要用红纸包裹或用利是袋装着的，急匆匆地就直接把“仙草”塞在我衣兜里的。我嘴里拒绝着，却又会心一笑地，对她这种做法既是习惯也是一种依赖了，母亲朴素，寡言，却有她自己独特的方式让她的家人们感受到那享用终生的满满的慈爱和祝福。

       我的家乡位于梅州市丰顺县，与揭阳市一河之隔，是典型的潮客交汇之地，“仙草”，是潮汕人的叫法；抹草，则是客家人给它的名字。老家的人们对这种植物无比信奉，甚至赋予它神奇的色彩，特别是在潮汕地区。它常与石榴花一起搭配使用，统称“红花仙草”，是一种瑞草和吉祥物，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在人们心中也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仙草”非同制作凉粉的仙人草，《植物百科》上这样描述它：仙草，学名为菝草，又名小槐花、三叶青，是豆科小槐花属，又名山扁豆，黏人麻。直立灌木或亚灌木，高1—2米。树皮灰褐色，分枝多，上部分枝有柔毛。叶为羽状三出复叶，花冠蝶形绿白色而带淡黄晕。荚果条形。生于山坡、草地、林缘和村边，也有人工栽培。夏、秋采集全草，分布广泛。有清热解毒，祛风利湿的功效，用于感冒发烧，肠胃炎，毒蛇咬伤等。

       我的母亲70年代初从潮汕地区嫁过来，据说父母的婚礼很简单，但闹洞房的时候，母亲在众人的起哄下，大大方方地即席唱了一曲潮剧名段，她字正腔圆，有板有眼的表演让所有人乐开怀，纷纷赞扬这个“学佬姿娘”（潮汕话：潮汕女人）好样的，这在村子里乃至周边村寨里带来了小小的轰动，颇长的时候里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母亲带来的潮剧只是她家乡潮汕风俗习惯中的冰山一角，在后来长期的生活中，她的言行举止影响了整个家庭和我们兄弟姐妹们的一生。在母亲的身上，仅仅是“仙草”这种外形不起眼，花朵不鲜艳，果实又不能食用的普通植物，就有许许多多的用途和讲究。我们知道了潮汕地区少男少女到了十五岁举办的“出花园”成人礼时，要用红花（石榴花）、“仙草”泡水沐浴；知道了寿礼、供品或婚嫁的礼物上面，要附上红花仙草，表示辟邪趋吉；知道了远行之前，要采摘来红花仙草，一路贴身相伴，寓意平安吉祥；也知道了如果碰到晦气事，比如探病、悼念后，在进家门之前，都要用红花仙草浸泡的水洗脸，以求驱除晦气；还有要是身体病重或者小孩夜啼不宁，也可以这样洗脸，让小小的“仙草”仿佛神通广大般充满了神秘色彩。
    

       娘家有个大院子，母亲种了一棵“仙草”，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上，经常的除草浇水，修枝施肥，“仙草”长得很好，枝繁叶茂，绿油油的叶子层层叠叠，在微风细雨中轻轻摇摆，也煞是好看。母亲为人和善，邻里关系很好，经常有叔婆伯娘等来我家讨“仙草”，其实也不叫讨，院子门没锁，虚虚掩着，“仙草”就在那里，小剪刀都备好挂在墙上，哪个有需要的，随便剪去便是了。秋冬季节，“仙草”叶子落光了，枝头只留下它的果实，干瘪，狭长，像扁豆的缩小版，褐色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绒毛，这个时候我们喜欢捋下它，悄悄地粘在小伙伴的头发和衣服上，恶作剧引来一阵骚乱，不用成本却带来快乐。

       “仙草”繁殖了一代又一代，每年春季，母亲会找来花盆精心种好一棵棵，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四个家庭各送一盆，叮嘱着要记得浇水，千万别让它枯死了。然而，“仙草”们一旦离开了母亲，离开那双粗糙但灵巧的手，它们的命运往往就变得波折和苦难了，也许是年轻的一代工作忙，无暇顾及，更主要的是我们似乎不再信奉她的那一套——不就是一棵平常不过的植物嘛，哪来那么神奇的魔力。于是乎，我们依然我行我素，时年八节该准备的还是母亲在操心。

       母亲心极细，甚至我们称她拥有一个“超强大脑”，全家大大小小的事总能记很一清二楚，特别是子子孙孙近二十号人的出生日期和生肖，她眼都不眨就能说出来了，甚至于每个孙辈出生时的体重，容貌，胎记，都如数家珍。每年我过生日，母亲必定一大早打电话来，叮嘱着要煮两个鸡蛋吃，要洗洗“仙草”水，就能平安吉祥。近几年，我写了一系列关于家乡和童年的回忆文章，还真有不少故事和素材是通过“采访”母亲得来的。这个70岁的老太太的记忆力真不简单。每年正月，母亲都要去烧香祈福，回来后就把平安符和一小枝“仙草”装进利是袋，一份份配齐放好，等我们回去了就儿子女儿媳妇女婿人手一份，且认真地交带放到贴身的荷包或车上，就能一年到头逢凶化吉，平安顺利。

       母亲年年种“仙草”，年年包“仙草”，我们年年收起，到了年终却往往没有及时处理，以致挎包夹层里，家中抽屉内，车厢格子中积攒了很多。于我而言，“仙草”干枯甚至“失效”了，但那永远是母亲满满的心意。“仙草”陪伴了母亲一生，如今，她老了，终有一天，她再也不能为子女们准备“仙草”了。我很想有一天，我也要认真地种上一盆“仙草”，在她七十大寿那天，剪上一枝最青翠最漂亮的叶子，装进红彤彤的利是袋里，像往年母亲一样，叮嘱她放进贴身的衣兜里，让神奇的“仙草”保佑我们亲爱的妈妈永远健康长寿。

       植物在季节的更迭中，按着自身的规律生长，开花结果，生死枯荣。它有情与无情，是人们赋予它的。你眼里旳它，心中的它，是你情感和心理世界的呈现。比如母亲院子里的小小“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