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徽州的古风里邂逅唐诗

       ■ 叶正尹（江西）

       五月的风从古徽州吹来，掠过马头墙的檐角，带着歙砚的墨香与毛峰的清冽。我循着唐诗的韵脚，行走在这片文风昌盛的土地上。风过处，黛瓦白墙间隐约流动着千年的平仄，每一缕都浸染着墨香。

       第一站是池州的秋浦河。次日清晨，雾气未散，秋浦河已醒。竹篙一点，小舟离岸，两岸青山若缓缓展开的画卷。船夫哼着采茶调，水波轻漾，恍惚间，竟见李白立于船头，吟诵着“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的诗句。河水清可见底，倒映着石楠婆娑的树影，恰是诗中所写“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的景致。秋浦河的水流了千年，将诗人的笔墨都化作了粼粼波光。

       离开秋浦河，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北，不多时便到了宣城。站在敬亭山脚下，抬头望去，这座海拔仅三百余米的小山，因李白的一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而名扬千古。山间石阶上的青苔斑驳，每一步都恰似踩着平仄的韵脚。翠云庵静默伫立，传说李白曾在此饮酒赏月。我坐在石凳上小憩，看云卷云舒，忽然明白诗人为何独爱此山——它不高不险，却最懂文人的心事。

       向西的路途上，山势渐缓，远远望见一汪碧水，那便是泾县的桃花潭。潭水倒映着两岸的徽派民居，分明一幅水墨丹青。公元755年，李白应好友汪伦之邀在此小住半年，临别时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如今的潭边仍有踏歌岸阁，飞檐翘角在夕阳下勾勒出优美的剪影。我倚栏远眺，想象当年汪伦踏歌相送的情景：水波荡漾，歌声悠扬，诗人衣袖飘飘，在暮色中渐行渐远。这歌声穿越千年，依然在青石板路上回荡。 

       山路盘旋，穿过几座古朴的村落，黄山脚下的唐模古村渐渐映入眼帘。这座始建于唐代的村落，被誉为“中国水口园林第一村”。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沿溪而建，十座石桥横跨溪上，俨然一首绝句的十个字。檀干园内，许氏孝子为母仿建西湖景致的故事仍在流传。我在“花香洞里天”的水榭小坐，看荷叶田田，听风铃叮当。一位老者坐在廊下晒太阳，手中的毛峰茶飘着清香，见我驻足，便用当地方言吟诵起李白的诗句，声音沙哑却饱含深情。“这诗啊，我们从小就会念。”他眯眼笑道，阳光斜照，他的皱纹里分明藏着平仄的韵律。 

       最后一程是黄山。随着海拔渐高，云雾开始在身旁缭绕，奇松怪石若隐若现。李白曾两次登临黄山，留下“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的赞叹。我在玉屏楼前远眺，云海翻腾，山峰恰似莲瓣绽放，终于懂得诗人为何将黄山比作莲花。傍晚时分，山风渐凉，我裹紧外套，看落日余晖为云海镀上金边。这一刻，千年前的诗人与千年后的旅人，隔着时空共享同一片风景。

       归程中，江风渐起，涛声阵阵。我合上诗集，忽然明白，那些流传千年的诗句从未远去。它们就藏在五月的风里，落在新茶的嫩芽上，刻在斑驳的石阶间。当我们的脚步与诗人的足迹重叠，当我们的目光与千年前的眺望相遇，那些平仄便重新活了过来，在山水间轻轻吟唱。原来，诗不在远方，而在这寻常的遇见里；美不在别处，而在这当下的感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