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娘

       ■ 吴佩森(湖南)


       多年前读过彭学明的《娘》,书里的娘,是湘西大山里的娘,坚韧如岩,沉默似土。每日里从《团结报》上读一段,娘的形象就在眼前活起来。后来买了书,一气读完,合上书页,娘便立在心中,再也抹不去了。


       今日因事到柳薄去。这地方我曾待过几年,在腊尔山台地上,高九百多米,向来缺水。从前老师们用水,要到四公里外的尖朵朵瀑布上流去挑,来回一个多钟头。如今国家投了钱,从禾库天星水库引了水来,家家通了自来水。房子也新了,多是两三层的楼房,即便平房,也收拾得干净。只是季节比山下慢半拍,山下庄稼早已归仓,这里秋收才过,家家门前晒着稻谷、玉米、大豆,金黄一片。

       我们去访一户姓石的人家。院子里晒满剥了皮的玉米棒,堂屋里堆着未晒干的稻谷。家中长女在镇上读初三,两个小的在村里上小学。孩子不在家,接待的是奶奶和伯伯。奶奶七十多了,走路颤巍巍的;伯伯四十出头,看上去却老得多。

       这家里原有七口人,爷爷奶奶,父母和三个孩子。七年前,他父亲死了,天便塌了。他母亲出去打工,一去不回,后来干脆改嫁。开始还接大女儿电话,后来连电话也不接了。三个孩子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过活。四年前,大孙女要办身份证,奶奶办好送去,孙女却哭了。原来学校没要身份证,是她自己想出去打工,挣钱供弟妹读书。奶奶听了,抱着孙女哭作一团。

       孩子们除了爷爷奶奶,只有伯伯、伯母是亲人。伯伯身体不好,伯母是家里顶梁柱。他们自己有两个孩子,靠种田不够吃,伯母还得四处打零工。那晚伯母从镇上回来,听说侄女要辍学,二话不说赶过去,当下决定把三个孩子接到自己家养。

       四年多来,一万四千多个日夜,她把三个侄儿侄女当亲生的待。五个孩子,吃穿用度,读书上学,她一手包办。有次老大说英语不好,她专门送五个孩子到县城补习。别人问她有几个孩子,她总说五个。三个孩子也不再叫她伯娘,直接喊娘,喊得真切,喊得甜。

       我们听了,执意要见这娘一面。她正在镇上烟草站选烟叶,与我们返程方向相反,我们还是驱车去了。

       烟草站里烟味呛人。见了面,却与想象中大不相同。三十多岁的人,个子不高,清秀单薄,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她比我女儿小三岁,大我儿子一岁,按说还算个孩子。

       知道我们来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说这是该做的。说着便落了泪,哽咽道:“造孽呀,孩子们还不懂事,我不管谁管?只要她们想读、能读,读到哪里,我就盘到哪里。”问她在烟草站的工钱,她说做计件,一天一百多点,一年能做五十天左右。“这工作很好了,离家近,能照顾孩子。”临走她说,一定把三个孩子带大,让她们成家立业。只希望孩子们的亲娘能偶尔打个电话,最好回来看看,让孩子们找回丢了四年的亲情。

       走出烟草站,眼睛一直是湿的。回望那地方,房子是模糊的,人影是模糊的,唯独那娘的身影是清晰的。一边是青春年华,一边是五个孩子。生活的重担与这单薄身子如何相称?但她做的事,说的话,分明见得内心的慈与坚。她像山里的草,秋风也罢,寒风也罢,总那么硬挺着。

       彭学明笔下的娘,是生养他的娘;这柳薄的娘,是三个孤儿的娘。天下的娘,骨子里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