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母的菜园
■ 高涛(陕西)
从我记事起至今日,全家人都一直吃老家菜园里的蔬菜瓜果。
每个周末回家,一踏进菜园,时间仿佛立即变慢了。秋阳洒落,微风轻拂,人俯下身去,泥土芬芳。大白菜抖落了露珠,小青菜伸直了懒腰,油麦菜昂起了头,嫩韭菜、紫皮茄子,等都特别养眼而鲜美。树上的柿子红若灯笼,黄灿灿的玉米棒闪着金色的光泽,还没吃进嘴里,味蕾甚至胃里已经得到了儿时般的回味与满足。看着勃勃生机的蔬菜,人整个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放松,日月仿佛静止了。摘一颗沙瓤的西红柿,两口下去,人的精神饱满得立即抖擞了起来。
菜园不大,一分地左右,却装着几十年的光阴岁月。
房檐下,权当作工具房,挂着锄、钉耙、犁。走下四五个台阶,先用十几根檩搭了个简易葡萄架,架下放着一排十几盆菊花。房檐口,放置了一口大水瓮和几只塑料桶,在雨天蓄存水。旁边埋了化粪池,管道接续到地头,菜园的“水”和“肥”就解决了。再往前,越过小水渠,两边角落种了两棵柿子树、几株花椒树。最后中间大块地,被分成一垄一垄,所谓茄子一行,豇豆一行,种上了常见的农家菜。一眼望去,菜园俨然成了一个新鲜的蔬菜超市。虽说超市里应有尽有也方便,但怎能比得上菜园?自己种的菜,从田间地头一刻钟就上了餐桌的菜,每周回城汽车后备厢里的菜,不仅好吃有营养还放心暖心……
虽说菜园不大,也就近在后院,但种菜多了,想种好菜,颇费不少力气。尤其对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会成为一点负担。我们都劝老人少种点,够自己吃就行。可父母种菜,从不会偷懒,或许是生性使然,或许是人勤地不懒的传统习惯,也或许是想证明自己还没老到不能动而拖累儿女的地步,总是每天都在菜园忙碌着,一刻也不停歇。有些菜挺费人,如黄瓜、豆角,隔三岔五就要浇水,而且一浇水就疯长,一股脑开花、结果、成熟,快得根本吃不完。父母采摘干净,送亲朋好友与左邻右舍,小小菜园成了全家族乃至全村人的菜园。有时候想想,父母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打理菜园,“勤劳节俭”不仅是他们自身的福,也是我们儿女的福。
我们嘴上劝不住,就动手帮忙。看到菜园里一垄地没锄,我拿起锄头,开始锄草、翻地。日子真快,回想起刚会跑,在田间地头“沾”花“惹”草:戴耳坠、拧柳哨、编草帽,各种能吃的、长刺的、染色的,对我来说都好奇至极。小学放学后,跟在父母身边,干农活,打下手,栽菜、扳芽子,还知道了春种秋收……劳动刻进了骨子里,早早融入了血液中,更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如今,偶尔回家劳动,既锻炼身体,又休闲般体验和享受着菜园慢时光。于我而言,真正地理解了“劳作是福”和“耕读传家”的珍贵。周内上班读书写作,周末回家耕田种地,其实两者都一样,无论握笔还是握锄头,都是人生的体验与价值追求。累了歇一歇,擦擦额头的汗,想想自己还是该多出点汗,父母种菜时腰身少疼些,孩子学习时可以轻松些。我将菜园的草锄净、地翻好,再晾晒几日;父母只需稍加修整,就可以继续播种。再过十天半个月,又可以掐鲜嫩的茼蒿了。想到这,我的心里流过一股暖流,手中的锄头似乎也轻松了些。
周末在老家,一般吃两顿饭,早上十一点和下午五点,早饭多是面条。除了带回家的荤菜,桌上的茄子、豆角、萝卜、辣椒,都来自菜园。刚拔出泥土,洗摘干净,三五分钟爆炒,就装进了盘子里。我喜欢吃菠菜,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下到面汤里,嫩在舌尖上。一口鲜,满嘴香,根更甜,能把生日都忘了。
吃过饭,搬来躺椅,晒晒午后的暖阳,身子舒服得软了,心也惬意极了。听首老歌儿,眯起眼睛,看树叶都染黄了,晒红了,斑驳绚丽,迎风作响。缠绕在树身的丝瓜、南瓜,拼了最后的力,仍在热切生长。忽然,扑棱扑棱,两三只斑鸠落在枝头。它们一边梳理羽毛,一边窃窃私语。撒一把谷粒,它们飞下来,雀跃啄食,支棱起小脑袋,盯着你看。这时你忽然分不清,是它们在看你,还是你在看它们。想着它们现在吃着菜园的虫儿,等到雪天死后又被虫儿吃掉,还有猪牛羊吃菜根,死了又化作肥料……天地万物,生命轮回,一切都自然而然,一切都空空如也。在这自然的风光和片刻的时光里,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在听花开叶落,和猫狗做伴休憩,一幅清闲自在天然和谐的《菜园秋景图》……
不知过了多久,落日余晖照在青苔上,昏黄的光线爬上半黄的蔓叶,虫儿躺进卷起的菜叶里。天赐地生的蔬菜瓜果类植物和动物,以及与人和谐共生并共同生长在菜园里,让我不由感慨:菜园不仅供给人们蔬菜粮食,还是精神的放松地,灵魂的栖息地,不断地诉说着家家户户三餐四季里的美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