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处

       ■唐作禹(湖南)


       老友巴巴地打来电话,絮絮地说着老年大学声乐班的热闹,帅哥美女如何养眼,雅韵天笙如何悦耳,力劝我去“深造”。他的好意,我自是心领。说起唱歌,我确也能哼几句,尤其那些铿锵的军歌。记得有一回,不知在什么场合,我唱了一曲《小白杨》,掌声是颇热烈的,还夹着些叫好。但那时节,我心里便有些讪讪的;那热闹是他们的,我仿佛只是个声音的傀儡,被掌声推着,浑身不自在。故而后来朋友聚会,逢着K歌,我总是胡乱唱完,便悄悄溜走了。那一种喧嚣,于我,终究是隔着些距离的。


       我如今的日子,是另一番光景了。退休下来,像一艘卸了货的旧船,安安稳稳地泊在静静的港湾里,再无远航的雄心。每日里,不过是泡一壶清茶,看嫩绿的叶子在沸水里舒卷、沉浮,升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烟。有时也品一点酒,不图醉,只贪恋那微醺时,看花更柔,看天更远的趣味。散步是必修的功课,沿着河岸,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乒乓球的台子边,白色的小球来来去去,划着短促而轻快的弧线,那清脆的“乓乓”声,听着便叫人心里爽利。


       兴致来时,也胡乱舞弄几下毛笔。墨是好的,在砚台里慢慢地磨,磨出满室的清香。字是写不好的,东倒西歪,像学步的孩儿,但那一笔一划间,心神却是凝注的,仿佛所有的纷扰都沉淀到那乌黑的墨汁里去了。近来又学着堆砌些文字,不成章法,只是将零星的思绪,像捡石子似的,一颗一颗拾掇起来,自己看着玩。更多的时候,我愿背起行囊,做一个独行的旅人,与那无言的山、默默的河、浩渺的湖、辽阔的海相对。它们不说话,却告诉了我许多。


       老年大学自然是好的,但我想,有人的地方,便免不了是个小小的江湖。那里有风流,有雅趣,大约也少不了人际的周旋与无形的较量。我既已从那纷纷扰扰的江湖里退身,像一只蝉蜕下了旧壳,又何必回过头去,再沾染那一身的是非与热闹呢?


       现在这般,便很好。茶是淡的,酒是温的,步子是从容的,字是端正的,山河是静默的。这日子,像一本翻旧了的、纸张发黄的书,不必再急着往下读,只消时时摩挲着,品味着,便觉出那一种厚实的、妥帖的滋味来。


       这,大抵便是我的心安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