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桂花开了
■ 刘斌(安徽)
窗前的桂花开了,那是父亲为怀念母亲,让我栽下的三棵桂花树。细碎的金粟缀满枝头,风一吹,甜香便漫进屋里,像极了母亲生前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远处时不时地传来清脆的鞭炮声,提醒了我时令已是年末岁尾,年味愈渐愈浓了。记得小时候我是最喜欢鞭炮的,过年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去亲朋好友家拜年,没有鞭炮肯定是行不通的。那个年代还没有烟花,除了鞭炮,“二踢腿”已是顶尖的了,“二踢腿”我喜欢却不敢捏在手里点放,不过大姑父有这个本事,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
母亲大名孙桂香,外婆总喜欢叫她桂英。离开我已有十二个年头了。岁月冲淡了许多记忆,可是对她的怀念却与时俱增。多少次在梦中见到母亲,还是那样慈祥地微笑,还是那般不知疲倦地忙碌……
我出生在江南圩乡一所学校,住所是闲置教室隔出的一间房,前半间是客厅,后半间是卧室。母亲张罗得一桌好饭菜,从我记事开始,乡里公社的书记宛学文下乡工作,都安排在我们家吃工作餐,公社会计会提前给付五元面值的钞票。葱爆河虾、毛豆杂酱、肉烧萝卜、青椒干丝、蘑菇蛋汤,标准的四菜一汤,母亲的厨艺总会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
七八十年代的春节,是刻在我记忆里最暖的模样。进了腊月,母亲便开始忙着备年,尤其是除夕这天,天不亮她就系上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一头扎进狭小的灶台前,忙得脚不沾地。那时候没有煤气灶,只有土坯垒的大灶台,母亲站在灶台前,身影被柴火映得忽明忽暗。她要炸蒸糯米,提前泡好的糯米裹上白糖和少许桂花,装进蒸笼里,灶火要烧得均匀,蒸出来的糯米才软糯香甜;炸藕圆子是圩乡的习俗,把新鲜的莲藕擦成泥,拌上肉末、面粉和调料,捏成一个个小圆球,放进滚烫的油锅里,“滋啦”一声,金黄的油泡翻滚,香气瞬间飘满整个院子;鲜鱼是过年必不可少的,母亲会仔细刮去鱼鳞、掏净内脏,在鱼身上划几道口子,抹上盐和料酒腌制,再放进锅里慢煎,煎至两面金黄后,加水、放葱姜,炖出的鱼汤浓白鲜香;粉蒸肉更是重头戏,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裹上细腻的米粉,码在碗里,放上姜片和八角,和蒸糯米一起放进蒸笼,蒸到肉质酥烂,米粉吸饱了肉香,一口下去,满嘴都是年味。而我,总爱蹲在灶下添柴火,干枯的秸秆和树枝塞进灶膛,“噼啪”地燃烧,火光暖得我脸颊发烫,我一边添柴,一边盯着母亲的身影,时不时伸手去够灶台上放着的、刚炸好的藕圆子,母亲总会笑着拍开我的小手,却又会顺手捏一个递到我嘴里,烫得我直跺脚,她便笑得眉眼弯弯,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温柔。
母亲是很坚强的一个人。听外婆说,母亲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在那个年代,因为家境贫困,作为排行老大,她小学都没读完,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辍学,承担起带弟妹的义务。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爱整洁,家里的桌椅板凳永远擦得一尘不染,被褥叠得方方正正,这个好习惯也悄悄传递给了我。我是独子,母亲对我的感情,就像是农民对三亩田里的那棵独苗萝卜,珍视得不得了。母亲喜欢女孩,我小时候便被她当成丫头养,一根小辫子,一直到上小学时才舍得让剪掉。母亲工作的修造厂倒闭后,安排好家里的衣食住行,便成了她的全部。虽然家里条件不算好,但母亲总能想方设法,把平淡的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后来女儿出生,带孙女又成了母亲的牵挂,她把对我的疼爱,又加倍倾注在了小孩身上。
母亲的身体,曾一直好得让人放心。每天早上,她都会带着我去菜场买菜,走路风风火火,脚步轻快得我总也赶不上。俗话说“人老大半年,牛老一丘田”,这话一点不假。母亲刚过六十,就明显老了。我最早发现母亲变老,是在2011年底,一向走路、做事都麻利干脆的她,脚步渐渐变得迟缓,说话也慢了下来,有时甚至会有些迟钝,眼神里的光亮,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2013年6月2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然而,对于我们全家来说,却是天塌下来的一天。这天生我养我、至亲至爱的母亲,终究没能忍受住疾病的折磨,静静地离开了我们。从母亲患病、治疗效果不明显开始,我就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当它真的来临,我还是被巨大的悲痛淹没,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冬天本来就是个容易引人回忆和沉思的季节。回过头想想这一年里读过的书、写过的文字,一起并肩工作的同事、真心相交的朋友,便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多少年来,我一直苦苦追寻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这份幸运,离不开母亲生前的教诲与牵挂。记得中学时,我成绩相当不错,却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执意要去憧憬已久的军营。家人百般规劝,希望我能参加高考、安稳度日,可我主意已定,像一头犟牛般不肯回头,气得父亲扬言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最终,我克服了种种阻力,毅然走进了军营。三年的军营生活,磨炼了我的意志,造就了我坚韧的品性。十年后,幸运之神终于降临,让我如愿以偿,做起了自己喜欢的事。
如今,窗前的桂花又开了,年味也越来越浓,只是灶台上再也没有那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再也没有人会在我添柴时,笑着递来一颗温热的藕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