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吧,萱草花
■ 罗炳崇(福建)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又是一季萱草花开。故乡碧绿的田陌间,橘黄色的花瓣高低起伏,争奇斗艳,灿若星辰。
每年萱草花绽放的时节,却是我心头最为感慨的时刻,“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可如今,却是“儿女已归家,慈母在何方!”,空荡荡的老屋厅堂,只留下长长的寂寥。
一晃,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可是她音容宛在,多少次,我甚至认为她的离去只是一个错觉,在我归家的那一刻,她依然坐在堂前,笑容可掬。
是的,无数次我眼前都有这样的幻景:厨房里热气腾腾,母亲微胖的身影在忙碌着,等我们落座了,便会端上各色美食,有我喜爱的珍珠丸、芋子饺、糯米血肠、牛肉兜汤、慈菇扣肉等等,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大快朵颐。
平凡的母亲,一辈子都是劳劳碌碌、默默无闻。小时候家庭条件拮据,母亲要上班、要干家务,还要照料我们四兄妹,但她总是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们吃穿无忧。每天起得最早是她、睡得最迟的也是她。工余时间,母亲会带我们上山砍柴、摘野果,到田间地头浇菜、拔兔草,一年到头,家里总能自给自足。母亲虽没什么文化,却是识草药的高手,什么车前草、半边莲、夏枯草、鬼针草、马齿苋……遍地都是,母亲信手拔来、晒干,如果我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不用去医院,只需选配几副草药煎了,几乎都是药到病除。我记得,母亲还会特意摘一些萱草花备着,她告诉我,萱草花不能食用,但具有止血凉血、消肿等作用。
后来,我知道萱草花又叫“忘忧草”,是中国的“母亲花”,这种花的花性强健,无论湿润或干旱、无论高温或严寒,适应性都极好,我觉得母亲的性格像极了萱草花。小时候母亲家庭幸福,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后由于诸多变故,被迫抱养给殷实人家当养女,很早就成为主劳力。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她小学没能毕业,十五六岁便进工厂当学徒,开始多舛的人生。虽然命运不公,但母亲很少埋怨,她性格柔弱中透着刚强,几经磨难,却似风雨后的萱草花那样处变不惊,从未把苦难写在脸上。
与人为善是母亲毕生的信条。印象中,她从未向儿女们发过火,也没有和同事邻里闹过矛盾。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母亲总在叨念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她告诫我们,一定要怀有感恩之心。不用说亲友了,就连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母亲觉得只要能帮助的,都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这也为她博得了一世好名声。在母亲走后的好几年,遇到那些街坊邻里,都还在念着她的好。
母亲晚年得了重病,但她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强。因为长期挂瓶,全身手脚几乎扎遍了,许多地方老是淤青肿胀,却几乎没有听她“嗯”过一声;做肠胃镜,她坚持不用麻药,硬是挺了过来;屡次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她比我们更坦然,面对满脸泪水的我们,却微笑着说,人总是要走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期无法再劳动了,她就安安静静坐着,不指手画脚,也不添乱,有什么事,也很少给外地的儿女挂电话,她总是怕影响我们的工作,怕我们分心。但是我相信,母亲对我们的牵挂,是一分也未曾减弱的。就在那神志不清的弥留之际,她几乎分不清任何事物了,却能清清楚楚喊着儿女的名字。
母亲最终还是走了,但她一定是带着我们的爱走的,我看到她走得是那样的安详、那样的宽慰。如今一切已成往昔,如果人生能按下倒车键,我真愿意重来一次,再当母亲的儿子,再一次次重温那些幸福的时刻。
我觉得,死亡并不是终结,我们的母子情缘并未了,母亲依然活在我的心头。当我高兴时,我能感到她的喜悦,当我悲伤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地在抚慰。只要我还在,母亲就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身旁。就如此刻满眼娇艳的萱草花,随风起舞摇曳,那一定母亲的笑靥在召唤。
美丽的萱草花呵,就让我掬下一朵,让它随风儿飘扬吧,带着我永远的思念,飘向那无边无际的远方……